“成王不必问我,”萧镜之放下手中茶盏,腕上铁镣磕在茶案上发出金石脆响,“我什么也不会说。”
“我并不想问你什么。”楚玄双手举刚刚占好的第二盏茶,在唇边轻啜了一口,才道,“我只是请你来喝茶而已。”
“当真?”萧镜之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玄,显然不信。
楚玄不答却是嗅了嗅茶盏中飘出的茶香,又浅饮了几口,才笑道,“从前你们总说我点的茶太平太淡,过于中直。如今喝出滋味来了,我反倒更怀念从前,却是再煮不出那般滋味了。”
“王爷从前所煮之茶如高山冰雪,无香无韵,只余清冽,虽淡却真。如今这雪水之中多了一段梅香,虽韵味幽然,却也不免失了本真,真让人品不透,看不清了。”萧镜之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玄。
“听说西南三省虽是长年飞沙走石,气候干燥,土地贫瘠,但在为我大魏与西狼之间屏障的横岭的山谷中却盛产一种西南人极常喝的茶,因其叶如羽状,故名为‘铁翎’。据说此茶茶味极厚,不仅西南人当地人喜欢,就连西狼人也极是喜爱,常用良驹互市。”楚玄慢悠悠地品着茶,又遗憾一般地捧着茶盏叹息一声,“五日前,徐太傅的长子与次子接替云王护送传旨官前往西南迎接宁国公回金陵城为母丁忧,也不知徐家二位将军可否为我取来这‘铁翎’一解口舌之欲。”
自从在秦王、府里挖出苏雪君的尸骨之后,楚卓然就整日关在云王府中闭门不出。据传言称,楚卓然花重金买来了一口现成雕好的玉棺,那口玉棺极难得地由整玉雕成,上面雕满了九翟四凤,披云弄霞,展翅环飞。这玉棺本是一位老亲王为其王妃所订作,可那日楚卓然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上门求他,他哪敢不割爱。
玉棺送至云王府后,楚卓然就将苏雪君的遗骨封在玉棺里,不肯将之下葬,却是放在他寝室之中。每日他都伴着那玉棺起居坐卧,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已经入梦,就是颓然沉湎于烈酒,醉生梦死之中。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特别是军中连番变故更是让皇上忧心忡忡如芒刺在背,寝食难安。他思来想去,果然最值得他信任的还是只有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楚卓然,故而几次下旨召楚卓然进觑。奈何每一位传旨官到云王府走了一遭回来,都只冲着皇上摇头。
其中一次是楚玄亲自去的。那日,下人领着他进楚卓然屋中时,楚卓然已抱着酒坛倚在玉棺边醉得不醒人事,任他如何呼唤,都不曾答应,更别提接旨。
他站在楚卓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胡子拉碴,浑身酒气的男人,突然却觉得想笑,他也当真就笑出声了。在他发笑时,楚卓然却是突然睁开眼看他,似是在问他笑什么。他蹲下身看他,问,“这九年里,你做了?何必如今再做此姿态?”
“那么你觉得我该做什么?”楚卓然醉得不清,说起话来有几分咬舌儿,他含含糊糊地笑道,“杀了你父皇,引得魏国大乱?还是扔下一切军务大闹一场?”
楚玄收起了笑,沉默地看着楚卓然,就听他笑,“这世间许多事,半点不由人,有些责任,你一旦扛起便不能轻易放下——”
“那如今为何又放下了?”楚玄冷冷问。
“因为我已骗不了我自己。”楚卓然闭上了眼。
这九年,他是依靠着对苏雪君的想念,对她仍然存活着的期待支撑下去的。如今苏雪君已死,他曾经所有的锐气也随她而逝,他那钢铁一般的脊梁也已折断,再也支撑不下去。
那日,有路人看见楚玄将圣旨原封带出了云王府。于是那些世人同情于楚卓然与苏雪君悲剧的命运的世人皆忍不住感慨唏嘘,大魏怕是再无云王。
“铁翎生于贫瘠之地,饱经风沙烈日,故而味涩而砺,其中之苦只有生长于西南之人能感同身受,并不适合成王这等娇矜之子饮用。”萧镜之冰冷作答,“况且徐家二位将军也未必能有本事替王爷将这铁翎取回来。”
他已被监、禁多日不曾与宁国公通信,宁国公未得他消息,又知楚烈事败之事,必然知道金陵城中有变,怎会乖乖依从圣旨轻易地解职丁忧,回到金陵城。
“圣命不可辞,”楚玄放下手中茶盏,扬眉笑看着萧镜之,问道,“怎么,国公爷想反?”
“反或不反,全看皇上的态度。”萧镜之淡淡回答。
“你该知道,宁国公虽经营西南十几年,可西南军中将领屡屡更替,替上的有不少便是我父皇的人。”楚玄淡笑道,“这要反,可不容易啊。”
韩忠对西南军插不进手,可皇上可以。皇上不仅可以,他还可以光明正大地更替宁国公手下将领。因皇上生性多疑,早在宁国公十几年前在西南扎根时,皇上就已开始逐步更替了宁国公手下官员将领,那时宁国公在西南根基未稳,若胆敢拒绝皇上,必遭弃用,一切图谋全盘落空,所以他只能接受。而一旦接受,那便只是君王屡次试探的开端,纵有萧贵妃在皇上身边,这些年来西南将领却也还是因皇命更替过数次。如此更替调动,便让宁国公极难在西南全盘收买人心,终究是有那一心向着皇上的,或有那眼巴巴盯着他西南总督之位的不受他掌控。他稳坐西南三省总督之位便罢,倘若他一旦出事,这些人捅他的刀子一定是又快又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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