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两个频频碰碗的人,心情却全然不同,夏言心里就像积压了一块大石头,每个人都跟他说恭喜,每个人都觉得他遇到了天大的好事。
他根本一句想留下的话都说不出口,所有的话都顺着酒溜进了他的肚子。
方晴瞧陈生喝的起劲,忍不住伸手去拦:
“你可少喝点,明早你还得去城里,你万一喝多了,误了大事儿了怎么办?”
陈生轻笑收敛,直言心里有数,夏言却忍不住插了句嘴:
“我这也快走了,还没见识过到城里偷偷卖货是什么样子,要不,在我走之前,陈生你也带我去见识一回?
我活了这么久,一直都循规蹈矩的,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偶尔我也想疯一把,好让我这知青生活,也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陈生瞧着夏知青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这夏知青,去城里卖货被你说的像是探险一样。
明儿就算了,过两天我再去城里,带你去见识见识,你去了就知道,没你说的那么可怕,也不需要东躲西藏。”
夏言轻笑又跟陈生碰了碰碗,酒一碗一碗的下了肚。
许是因为心情烦闷,夏知青的酒好似十分醉人,他头稍稍有些懵,说出口的话好像音调也不太对。
方晴和老伯都在一旁笑嘻嘻的说他喝醉了。
夏言自觉自己的思维还算清晰,但既然大家都觉得他醉了,他便借着酒意说几句心里话,反正醉鬼的话没人会当真。
夏言喝的稍稍有些大舌头,语气也有几分生硬:
“说真的,知青点的知青们自从知道我要回城,瞧我的眼神都冒火,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羡慕的,嫉妒的,说我闲话的比比皆是。
他们都以为我开心的不行,其实,我可一点都不高兴。
不就是一个回城的名额吗,他们想要,我也不是不可以让。”
方晴噗嗤一声笑出了声,话也直接溜出了口:
“没想到,一本正经的夏知青喝完了酒还是个凡尔赛大师,我以前可没瞧出夏知青还有这个属性。”
陈生和老伯一脸茫然,疑惑的问出了口:
“凡什么赛?”
方晴调皮的吐了吐舌头:
“你们就当我自创了个词儿,凡尔赛就是说,这个人明明拥有大家都得不到的东西,他高兴的很,他想炫耀,但他开口却说这东西我根本不想要,你瞧我根本不稀罕。
这可不就是夏知青现在这副模样?”
夏言眼前的场景有些虚,像是被什么笼罩着似的,但方晴的声音在他耳边却十分清明,他自嘲的笑了笑:
“我可不是想要炫耀,我是真不想回去,刚来的时候,我是期待着赶紧回去,我是觉得这个座大山困住了我,我在这里一无是处。
但最近,我好像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找到了乐趣,跟你们一起吃着没吃过的美食,跟你们一起聊天喝酒,让我觉得我在这里的人生也不是毫无意义,这片土地给予我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怪老伯皱着眉头揪了揪自己的耳朵:
“得了,这夏知青喝醉了酒,说话一套一套的,跟背书一样,文绉绉的,说的我老头子有点晕,这贫瘠的土地能给他什么?
左不过是给他手上磨了一圈好不了的水泡。能回城他还不高兴,跑这伤春悲秋来了。”
陈生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老伯你还说陈生文绉绉的,你怎么连伤春悲秋也搬出来了,你怕是被陈生传染了?”
老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去去去,臭小子,你净是在这看我笑话,我为了配合夏知青,把我肚子里的存货都搜刮一空了,原本也没几个好词儿,能憋出这么个词儿,已经是老头子尽了全力了。”
方晴被陈生和老伯逗的咯咯笑,夏言抬起头偷偷看方晴的脸。
老伯说的也对,这片土地是没给他带来什么,他的所有收获都来自眼前这个嬉笑的人。
既然是醉话,那就索性让他任性一回,一次说到底,他现在不说,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开口的机会。
夏言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话说的十分轻盈:
“我还不是有点舍不得你们,这村里没什么能让我留恋的,我到现在还是干不好地里的活,村里的村民更是不招我待见。
我若是没有遇见你们,我现在心里肯定敲锣打鼓的庆祝我可以回城。
但现在,我多了几丝不舍,甚至,我有点不想回去,跟你们窝在大山里也挺好。”
怪老伯只当是夏知青酒喝的昏了头,嬉笑着开口:
“你们瞅瞅这小子这点出息,还是城里来的,读过书的知青,顶天立地的汉子,怎么突然这么婆婆妈妈的。
还舍不得,我老头子一把老骨头有什么好叫你舍不得的。”
陈生抬眼去看夏言的脸,夏言醉醺醺的脸上还是保持着笑意,这话说的也有几分漫不经心,但,陈生的心却猛然间一沉。
他跟夏言相处久了,他这个人又一直风光霁月,坦坦荡荡,导致陈生都忘记了他对方晴起的心思。
陈生这一瞬间好像能体会夏言的心情,他不是醉了,他说的话都是真的,陈生好像明白了他的不舍。
陈生忍不住抬手拍了拍夏言的肩,话说的轻巧却暗藏深意:
“兄弟,我也挺舍不得你的,但人这一辈子这么长,你出去了,有更广阔的天,会遇见比我们更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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