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妩轻摇宫扇的动作停下来,她像是沉思了片刻,才微笑着道:“本是皇上许下的承诺,又何必在意臣妾信不信呢?”
这话就像一根针,冷不丁刺了周璟一下,谈不上多痛,更多的是一种不适,这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与花妩之间,或许隔着很远的距离,只是她平日里的故作温顺,淡化了这种感觉。
周璟的薄唇抿起,道:“君无戏言,朕自然希望你是信任朕的。”
“好呀,”花妩笑吟吟地将扇抵在唇边,眼波柔亮,从善如流地道:“臣妾信皇上。”
她说话一如既往的好听,但周璟心中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皇上,程太医跪了许久了,皇上能让她起身吗?”
说起那个太医,周璟脑中就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莫名一阵不悦,花妩夜里做了噩梦,不与他说,反而要告诉这个太医。
他盯着程太医看了几眼,细皮嫩肉,五官阴柔,容貌勉强算得上秀气,只是太瘦弱了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周璟淡淡道:“起来吧。”
程太医连忙谢了恩,这才起身,便听天子道:“这些日子都是你给贵妃请脉吗?”
程碧袖恭敬答是,周璟一边打量她,一边问:“阿妩的身体如何了?”
程碧袖谨慎道:“这些日子以来,微臣给娘娘换过三个方子了,娘娘的身体较之前已有些起色,脉搏也有力了许多,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需徐徐图之。”
周璟微微皱眉:“你治了两个多月,只是有些起色?”
这是不满意的意思,程碧袖立即跪下去,解释道:“臣已竭尽全力了。”
周璟冷眼看着她,道:“毕竟只是医正,不如——”
“皇上。”
花妩突然开口打断了他,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轻笑道:“臣妾觉得程太医挺好的,进退有度,说话做事都很合臣妾的心意,暂时还不想换别的太医。”
周璟:……
他看向那年轻的太医,不知怎的,愈发看不顺眼了,就这弱不禁风的小白脸,能有什么治病的本事?
周璟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脾性很宽和的人,从不无理取闹,既然花妩要求留下这小白脸,他想了想,道:“也行,不过朕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吧,让姜步寰协助他为你诊治。”
听了这话,程碧袖额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姜步寰是院判,地位仅次于太医院院使,还是她的顶头上司,协助她治病?皇上这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啊。
程碧袖战战兢兢地叩首,道:“微臣惶恐,臣只是区区医正,不及姜院判经验丰富——”
周璟打断她,淡淡道:“朕之前还听你说,术业有专攻,医正未必就不如院使和院判,如今怎么反倒畏缩起来了?”
程碧袖欲哭无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天子为何会突然为难起她一个小太医来。
……
却说花翰维一下了值,就立即乘车赶回花府,甚至顾不得理会夫人迎接,劈头就问道:“爹呢?”
“在书房。”
花翰维直奔书房,叩了叩门,听得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进来。”
他这才推门而入,书房里点了灯,花阁老站在书案后,一手挽袖,一手执笔,正在写字,他已脱去了乌纱帽,露出满头银丝,比起朝堂之上,这会儿露出了孱弱的老态。
花翰维走近前去,一眼就看见他写的四个字:忠孝节义。
他欲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叫了一声:“爹。”
花阁老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字上,头也不抬地道:“刚下值?”
“是。”
花阁老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老大不小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没点长进。”
花翰维挨了训,也不好辩驳,只是道:“爹,你今天在朝上,为何要反对皇上的旨意?”
花阁老声音平平道:“我没有反对。”
花翰维面露疑惑:“那您是……”
花阁老执着笔,在纸上落下稳稳一点,这才停下来,道:“我只是说出了先帝的遗诏罢了。”
花翰维有些急:“您这不还是反对?皇上要立花五为后,这对我们花家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呀!”
“那你要我怎么说?”花阁老抬起头看他,松弛的眼皮下遮着两点锐利的光,道:“视先帝遗命为无物吗?”
花翰维辩驳道:“可先帝已去了,皇上又生了病,根本不记得那遗诏,天禄阁还走了水,这是一个机会啊爹,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几年几十年后,天下人只知当今天子,哪里还记得先帝?”
花阁老将狼毫扔在纸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狼毫滚了几圈,在宣纸上留下一道蜿蜒的墨迹,停在了那个忠字上面,他声音沉沉道:“这是不忠。”
花翰维压低声音,大着胆子道:“爹想岔了,我们花家何曾不忠?都说君无戏言,陛下今日当着文武百官下了立后的圣旨,转头又要他收回成命,岂不是拂他的面子?令他威仪扫地?先帝是君,可当今也是君啊!”
他伸手拿起那只狼毫,露出底下的忠字,道:“心中则为忠,爹效忠的,应该是您心中的君主才对。”
花阁老看着自己写下的字,良久不语,照花翰维对父亲的了解,这是意动的征兆,他继续劝道:“此事只有您和秦太傅、太后娘娘以及陆太师知道,太后娘娘不说,秦太傅那边山高路远,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至于陆家,儿子看陆青璋今日那表情,倒是恨不得圣旨当场成真,叫他陆家也出一位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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