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把装着各种剃刀的包裹收起来揣进怀里离开原地,要回家的孙莹莹很快发现两人同路,都回到了克俭小区被烧毁了半边的五号楼三单元。
快过年了,社区的人下午来过在各个单元门口安上了大红灯笼,两天前下雪路灯的灯泡爆掉,这天下午也换好了,暖黄色的灯光映着雪光投在半边楼那戛然而止的外面上,一前一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墙画:一个女孩儿在窗前写作业,一个男孩儿背着书包放学进门。
三楼的一户空置多年,男孩儿开门进去了,有一个年老女人说话和猫狗的声音。
孙莹莹也上楼回了家,静悄悄地脱大衣穿拖鞋的时候听见爸妈议论,三楼那家居然回来人了!
她妈妈一边剁饺子馅一边恨意难平:“怎么他们家还能有人呢?不是都死了吗?”
孙好忠道:“疯子的儿子还在呢,一起回来的是他姑。”
“当年做了那么大的孽,怎么他们家还能有人!这是又要回来害人了?”
孙好忠觉得妻子的话还是说得太重了,窝窝囊囊地劝了一句:“别那么… …说话。”
“我哪里说错了?!”
妻子放下菜刀,瞪着眼睛看他,“用不着你告诉我该怎么说话,我的记性比你好。我也比你有骨气。从前谁把我女儿害成那样我不会忘了,现在谁欺负她我也不会忘!我不像你,为了口饭钱,不追究范志明他儿子了!”
她说的就是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孙好忠因为还在范志明那里打工,听他道个歉也就算了,没有再追究范小鹏作弄孙莹莹的事情,眼下被妻子抢白了,慢吞吞地分辩:“那,那多挣一口饭钱不也是为了养女儿嘛… …”
满怀怨气的妈妈开始又一次为新仇旧账吵吵起来,孙莹莹关上门,因为下午跳了舞直到现在仍让她有些兴奋,也因为刚才的不期而遇而有些紧张,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皱着眉头暗自出神:那刚刚吓走范小鹏救下了她的少年原来是三楼疯子家的男孩儿呀。
第十九章 (3)
她记得那个男孩儿。也记得他的爸爸刘疯子。
疯子其实不太疯,就是妻子死了之后他不太明白了,不会好好说话而已,你说东他说西,你说有风快下雨了他说吃饭。
疯子坐在老槐树下面,安安静静地抱着儿子,那孩子挺大的脑门,白白圆圆,嘴巴一撅一撅地,孙莹莹和妈妈凑上去看,妈妈见状告诉疯子:“孩子这是饿了,赶紧把奶瓶给上呀。”疯子这倒是听懂了,闻言照做,抬头嘿嘿一笑。别人家襁褓里的孩子都不让大孩子碰,孙莹莹喜欢一个刚出生的小妹妹,手刚刚探过去,就被那个保护欲强烈的姥姥给扒拉开了。可是疯子抱的孩子,她就可以摸一摸,那个小脸蛋,还有肉嘟嘟的小手背,疯子都毫不介意,有时候见孙莹莹放学回来,还把怀里的宝宝往前送一送让她看,让她摸摸玩儿。
男孩儿渐渐长大会笨笨磕磕地走路了,孙莹莹在楼下跳皮筋,男孩儿就在旁蹲着看,还会给她拍手鼓掌。花坛里的蒿草老高,下大雨之前密密停着蜻蜓,孙莹莹就捉蜻蜓给他玩。男孩儿高兴得很,有一天从家里拿了一个比鸡蛋大不了多少的小苹果来,在衣服上蹭干净了给孙莹莹吃。
孙莹莹刚要接过来,被旁边的伙伴拽了一把:“你怎么敢吃他手里的东西呢?你怎么敢跟他玩呢?他爸爸是疯子你不知道?”孙莹莹觉得纳闷:“他爸爸是疯子 ,他又不是疯子。他爸爸是疯子,他们家的苹果又不是不能吃。“她说完就咬了一口苹果,男孩儿又拍手笑起来,管她叫姐姐——他缺朋友,他想要找人玩儿。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的,游手好闲的小学生发现了作弄小男孩儿的好办法。他们用从教室里偷出来的红粉笔在地上画了一个嘴巴,嘴巴中间摆了一块糖,他们教唆男孩儿用嘴巴叼起地上的糖块儿,那情景好像在亲吻地上的嘴巴一样,小男孩儿不差别人的糖,但是他想要跟人玩儿,就讨好地伏下身体用嘴巴去找地上的糖,大孩子们笑作一团,孙莹莹看见了,冲过去把拿小家伙扶起来带走,告诉他以后不要再搭理这些人。
人是兽变的。欺侮弱小者带来的快感是藏在基因里的阴暗面。当他们没有被足够的教化引导时,当他们不能被法律约束时,就会格外地猖狂起来。眼下的范小鹏欺负孙莹莹的情景也曾在十二年前上演,只不过那个时候被欺负被作弄的是疯子的孩子,小小的刘天朗。
疯子越加经常地发现儿子明明出去玩的时候还好好的,回家的时候却衣着肮脏有时还带着新鲜的伤口,他自己不明白,又问不出来,终于有一天看见孩子就在院子里被别人埋在泥巴里,起初小天朗还挺自在的,以为别人在跟他玩,却不知道谁的手把一包泥巴塞在他嘴巴里。从来不声响的疯子手里 拽着一根枝条,嗷嗷叫着赶走那些嬉笑的孩子,他把儿子拉起来抱在怀里,把泥巴从他嘴巴里抠出来,孩子接着干呕不止,疯子不知道是冲那一栋楼,还是哪一棵树重复道嘶吼道:“不许你们再欺负我孩子!不许你们再欺负我孩子!”
那次之后,有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克俭小区那些一同乘凉或择菜的家长之间议论起了这件事情,她们一边跟不知道的人复述着当时的场景,一边分析着厉害,甚至渐渐地一唱一和地搭出来相声:就是张阿姨和孙莹莹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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