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有一天,那个女孩儿好像做梦一般又出现在她眼前了。
她看见十几岁的自己了,还在跳芭蕾呢:肤色粉白,翘鼻子尖儿的女孩儿,盘着高发髻而更凸显了精致的侧脸和长长的脖颈,她穿着白色的芭蕾舞蹈裙,身体瘦削但有力,手臂如同天鹅一样平展开时肩膀上会凸起漂亮的肌肉,腿又长又直,被练功袜紧紧包裹,单脚擦地或跃 起的动作十分利落。
她多年轻呀,多美呀。
孙莹莹看不够那个“自己”,她穿过小街着急过去却被一扇玻璃挡住,她离得太近,呼吸附着在玻璃上结了薄薄的霜,孙莹莹赶紧把那些霜抹下去。动作和声响却把那梦境里面的人给惊动了,那个“自己”也停下了舞步,和她的伙伴们一起,隔着落地窗,带着不解抬头看她。
孙莹莹有点失望了,不,那是个完全陌生的小女孩儿,那不是她自己。
她赶忙想走,旁边的门却开了。
漂亮的舞蹈老师披着大衣看着她笑:“您要来看看吗?可以进来看。这是我们新开的舞蹈教室。现在有公开课。您可以来看看。”
孙莹莹赶紧摇头,想赶快离开但脚下却没动:那是新开的舞蹈教室呀,是教芭蕾的地方,女孩儿们真美,老师也美,她看上去年纪也不大呀,她们在跳什么呢?
舞蹈老师看出来她的好奇和犹豫,热情地邀请:“有成人课。你要是想要学也可以来。”
这话激起了孙莹莹的一点点好胜心,犹豫半天,她终于手放在自己胸前,笃定地说道:“我会跳,我会跳芭蕾舞。”
“那您脱了大衣,进来试试?反正我们现在是课间。”
孙莹莹的第一个反应是马上摇头,可是转了一个念头,她却想到:为什么不呢?为什么不试试呢?那些孩子们刚才跳的我都会,我还会更多的,我可以试一试呀。
“嗯。
行。”
她被那位老师让进了舞蹈班的大门,脱掉了身上的大衣,她在里面穿着一件腈纶毛衣和紧身的牛仔裤。小女孩儿们看着这位偶然路过就要进来试试的奇怪姐姐,而经验丰富的老师马上就从她的颈肩形状和紧窄的身形看出从前训练过的痕迹。
孙莹莹固定好了头上的假发,音乐响起来了,她扶着栏杆起先没动。伴奏曲的乐律和节奏像是春天里降临在北地的第一场雨一样,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干硬土壤的缝隙里融化了她,滋润了她,在某一个最熟悉的音符里,她忽然扬起头,伸开手,浑身的肌肉被有序而熟练地调动起来,一位,二位,三位… …起先还是那些基础的站立的动作,很快那个比谁都喜欢跳舞比谁都刻苦的女孩儿回来了,她踮起脚尖,快速地旋转起来,轻盈地跳起,双脚在空中击打了三次,她伸展手臂,撑开双腿,像小鸟一样高高地跃起!
哎呀那个女孩儿好像真地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那些美好的记忆,熟悉的和陌生人的赞美,男孩子看到他时的眼里的好奇和喜欢,未来那许多的可能性,还能上电视呢,能被辽芭录取,成为一个真的舞蹈家,那是那么多的好事儿… …
舞蹈老师的电话振动,音箱里的音乐声戛然而止。
那只鸟在片刻间回到过去却还是收拢了翅膀落在地上,毕竟十二年没有练过了,落下时咚地 一声,呼吸也跟不上,扶着栏杆喘了一会儿,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了看那些十几岁的孩子,她知道自己的心还像她们一样,还是年轻的,还是新的,可是人却磨损了,旧掉了。
小女孩儿们却看出她的好来,颇为惊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舞蹈老师打完了电话也问她,您是从前学过吗?
孙莹莹点点头又摇摇头,有点混乱地回答那位老师,学过的,但是很久没有跳了。
“跳得非常好呀。”舞蹈老师说,“不跳可惜了。您平时可以经常来玩。成人课上学员们可以一起排演节目。”
孙莹莹摇头:“不,我不来了… …我还要上班呢。我不跳舞了,我也不是小孩儿了。也跳不出来什么大出息。”
有些话在心里面,她能感受到,却说不清楚:那短暂的愉快有什么意义呢?只会让人在重拾回忆的时候更加难过而已。
舞蹈老师笑了笑,并不同意她的说法,温柔地讨论:“只有小孩子才能跳舞吗?上班就不能跳舞了?跳舞要什么大出息?跳舞就是跳舞,就是让自己美,让自己高兴而已。全中国跳芭蕾的人那么多,有几个人能成为谭媛媛,或者吕萌呢?我还是辽芭的,从前还跳《吉赛尔》呢,现在开个舞蹈班不也是挺好的吗?”
孙莹莹一边穿大衣,听到这话愣住了。
舞蹈老师说她自己是“辽芭”的,因为她,莹莹觉得自己跟“辽芭 “又一次那么接近了,更多年少时的感受与此同时扑面而来,那时跳舞真的是为了有多大的出息吗?不,跳舞就是因为她喜欢而已,而她现在仍然喜欢。
孙莹莹仔细地观察这位女士,打量她的脸,她的身材,她还是美的年轻的,仍是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一个矫健的舞者,可是她为什么不在舞台上继续跳《吉赛尔》了呢?
“那您为什么没留在辽芭呢… …?”她问道。
“想要跳舞不一定非得留在辽芭。”舞蹈老师说,“有人年纪大了,有人出国了,有人嫁人离开了,我呢,我为什么离开… …”舞蹈老师思索了一下,微微弯腰,伸手在自己左侧小腿处敲了敲,“咚咚”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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