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伯山的眼睫颤了颤, 轻声道：“是。”
    唐祈丰是毫无计划的跑出来的,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理智好像也丧失了。
    他那样信赖的爷爷，竟然是个为了得到力量，亲手将提灯人送到黑渊手中的恶魔。
    而他所信仰的提灯人的信条，竟然是个诱骗人心甘情愿跳进去的陷阱，是一个惊世骇俗的谎言！
    所以，归根结底，害死罗明镜的不是黑雾，而是提灯者协会，是爷爷，也是他——
    唐祈丰不敢细想，他的脑子疼得快要爆炸了，他好像跌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照耀他的光明崩塌了。
    他处在黑雾包围中，环视四周，好像看到了罗明镜濒死的脸……
    他惊慌地摇了摇头，再仔细去看时，那似乎又不是罗明镜了。而是无数葬身在黑暗中的提灯人——
    唐祈丰最终无力的栽坐在地，抱着膝盖，痛哭出声。
    --
    列比恩连忙找到了其余几人，将明镜的异状告诉了他们。
    巨大的恐惧和不安笼罩着列比恩，他还记得明镜离开时的样子，那狰狞面孔上绝望又平静的眼神——
    玻因，你一定不能出事，一定不能。
    明镜走在茫茫黑雾中，她分不清方向，也不知道目的，甚至不清楚操控这具身体的到底还是不是她自己。
    她想，她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可怕。
    她的身上全是和黑渊争夺身体时留下的伤痕和血迹，黑雾侵染进她的皮肤纹理，如藤蔓般爬上她的眼角，绘出魔鬼般的花纹。
    她的一只手臂向后折着，也许是在和黑渊抢夺支配权时骨折了，但她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
    疼痛伴随着呼吸敲击着她的大脑，像是烈火炙烤，又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她咬着自己的手背，呼吸沙哑又粗砾。
    “你要干什么？”明镜问道。
    “别太紧张，放轻松。”
    黑渊不怀好意的笑道：
    “融合是会有些痛苦的，放心，我已经为你选好了成功融合后举办宴会的场地。”
    说着，明镜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朝一处一转，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
    明镜知道黑渊要去的是什么地方，那个挤满了人类，也充满着光明的营地。
    它口中的宴会又会是什么呢？是对人类的大快朵颐，还是对光明的吞噬殆尽——
    “你休想！”
    明镜死死咬着下唇说道，鲜血从她被咬破的嘴角渗出，她伸出的脚突兀的顿在了原地。
    “我不喜欢，太倔强的孩子。”
    黑渊说道，声音有些冷，冷得明镜的身体也无端颤抖起来。
    “呵，巧得很，我也不喜欢你。”明镜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咧开嘴角道。
    黑渊听了她的话低低笑了一声，道：“要来比比吗？”
    “比什么？”
    “就比你那不值一提的意志力，能否敌过，对光明的渴望——”
    黑渊的声音在这片逼仄的世界里久久回荡，像一条盘踞在颈间的毒蛇，吐着森冷的信子。
    明镜此刻不甚清醒的脑子也能辨别出它话中浓重的恶意，只是还未等她拒绝，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抹光。
    那光穿破层层黑雾的阻碍，落在了她的脚下，像一只翩飞的蝶，吻在她的脚边。
    明镜屏住了呼吸，她能够感受到身体里血液的喧嚣，那种来自本能的欲望一瞬间裹挟了她的大脑。
    她竭力想要收回目光，可脚却不由自主的往光发出的方向走去。
    而且，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不可以的，快离开！
    明镜的心里一直对自己说道，但她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跳得这么快过，她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更加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
    一定是黑渊占据了自己的身体，她安慰自己道。
    可明镜却又悲哀的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本能反应，是她无法逃避的向往——
    光对她，有着无上的吸引力。
    唐祈丰点亮了一团光源，就在刚刚他感到一阵寒意，鸡皮疙瘩一粒粒爬起来。
    好像起风了——
    他抱紧了自己，有些不安的环视周围，暗处似乎潜藏着窥视的眼睛，盯着他这盘餐桌上的美味。
    当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唐祈丰才浅浅的舒了一口气。
    他想回去了。
    唐祈丰站起来，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迷茫的打量四周。
    是他的错觉吗？这周围的黑雾好像越来越浓了……
    突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白色的指尖上是斑斑血迹。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唐祈丰，他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毫不犹豫的撒腿就跑。
    怪物！黑雾中的怪物！
    唐祈丰手中的光源在惊慌中滚落在地，很快被追逐而来的黑雾所淹没。
    穷追不舍的黑雾很快攀上了唐祈丰的手脚和脖颈，在这个时候，唐祈丰终于想起了他还是一名单兵——
    两柄光刃出现在他的手心，将黑雾的束缚轻松挑断，他的身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金光，阻碍了黑雾的靠近。
    唐祈丰深吸口气，停下了逃跑的脚步。
    他不仅是提灯人，也是一名战斗到底的机甲单兵。
    他有着和罗明镜几乎一样的人生轨迹，所以，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罗明镜，他会怎么做——
    唐祈丰握紧了手中的光刃，转过身来，直面那给他带来无穷威压的黑雾中的“怪物”。
    可当那张熟悉的脸从黑雾的笼罩中显露出来时，他的声音好像一瞬间都被夺走了。
    “——罗明镜！”
    然后下一秒，他就被那只染血的手钳住了喉咙。
    明镜掐着唐祈丰的喉咙将他缓缓举起来，唐祈丰身上的光芒灼烧着她的手背，更多的血洒下来。
    落在地上，也落在她白皙的脸上。
    “唔……我……”
    唐祈丰艰难地挣扎着，他根本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涨得通红。
    他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手脚无力的在空中挥舞着，最终抬手握住明镜的手腕。
    “……罗……明镜……”
    唐祈丰拼尽全力才憋出这几个字，眼睛因为窒息都快要凸出来。
    就在这时，明镜的另一只手抬了起来，她的脖子以一种近乎诡异的角度扭动着，发出咔擦的声响。
    那只抬起来的手，缓慢又坚定的按在了她钳住唐祈丰的那只右手手臂上，尖利的指甲陷进血肉中，血一滴滴留下来。
    “滚……”
    明镜张开口，声音嘶哑的吼道。
    忽的一蓬黑雾从她的手臂上爆出，明镜发出一声痛苦的尖叫，她栽倒在地，整个身体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失去桎梏的唐祈丰捂着青紫的脖子咳嗽着站起来，他看着倒在地上的明镜，脸上露出满是疑惑和惊恐。
    “罗明镜，真的是你吗？你没死？”
    他试着朝明镜走近一步，却被明镜狰狞的表情吓了回来。
    “……滚！”
    明镜的额上布满冷汗，青筋暴起，眼中笼着浓郁的黑雾，丝丝血气泛上眼瞳。
    她的手指蜷曲着，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安的涌动着，想要撕破皮囊冲出来——
    她看起来，已经不像一个人了……
    唐祈丰不自觉的后退几步，他的眸底满是挣扎。
    他记得的，提灯人可以祛除精神海中的黑雾，罗明镜一定是被黑雾侵染了，只要他能清除干净罗明镜身上的黑雾，就一切恢复正常了。
    这样想着，唐祈丰指尖凝出一点极纯净的光源，这一片天地瞬间就被他照亮了。
    “你不是想要光吗？光就在那里。”
    黑渊的声音突然响起，似缠绵的诱哄，拨动着明镜岌岌可危的理智。
    她僵硬地抬起头，明明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可她却好像看见了久违的晨曦。
    唐祈丰蹲在她身前，将那一点纯净的光源按上她的额心。
    “会好的……罗明镜，你会好的……”
    唐祈丰的声音颤抖着，连抚上她额心的手指都不稳，不知何时，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泪光，声音里带了点哭腔。
    “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多温暖的光啊，明镜的眉头无意识的舒展开来。
    她好像又想起了阳光和花香，还有更多被她遗忘了的东西……
    光源源不断的深入明镜的精神海，她就像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永远不会满足。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唐祈丰的脸色越来越白，他的异能好像正在被一台抽水机抽干，他试着想缩回手，却被攥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