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后钟易创业开了家公司,办公室就选在同一栋楼里的三层格子间。不算好的楼层,胜在租金便宜。
兜兜转转的,慕黎黎和他保持着联系,时不时串门过去看看公司的情况。
每次见钟易她习惯直呼其名,从没喊过师弟这个称呼。慕黎黎不愿意被苗苗说破:“你知道的太多了,以后少瞎说… … ”
“为啥,还避嫌啊?”
慕黎黎没理她,苗苗喜欢拿钟易来含沙射影的打趣,打从大学那会儿就这样。
钟易其人,刚进校时,学生证上的大头照一晚上传遍了女生宿舍。南方水乡男子的俊秀,加上温文尔雅的个性,多少师姐师妹专吃他的颜值。
难得的是,同时还兼有才华。开学半个月后,他成了系里少有的几个双学位学生,在经济学之外同时攻读计算器,对理工的学科尤其痴迷。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慕黎黎和钟易上学时常见,研究生时跟了同一个导师,毕业后更熟,比至交好友还要更熟一些。
为什么避嫌,慕黎黎晃晃右手的无名指,虽还空空如也的什么也没有,确实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苗苗揶揄她:“得了吧,君未婚你未嫁,不用避得这样早。刚还说plan b ,或许你再考虑来个plan c ?啧啧,正好,你今天打扮得这么少女— — ”
“没有特意打扮,前几天逛街的时候新入手的。”慕黎黎在她面前踮脚转了一圈,裙摆飞扬,“款式是不是轻佻了点?”
公主袖,大方领,大腿往上的长度,中间的地方凹下去,巴掌大的腰掐的尤其贴身。
苗苗嗤一声,“不轻佻,很— —钓系。”
找到钟易的时候,他正在测试部和一群程序员讨论系统bug 。慕黎黎远远听了两句,发现一个词也听不懂,专业到了她的知识盲区。
于是悄悄绕回他的办公室等他,和门口的行政专员小夏闲扯了半个钟头,钟易才抱着笔记本回来。
员工们客气地叫她慕小姐,钟易则不同,叫她黎黎姐。
“这个月怎么样,缓过来一些了吗?”慕黎黎喝一口小夏点的外卖奶茶,亭亭玉立地倚在办公室窗台上问他。
“好多了。月活上来了不少,再加上园区的疫情补贴到位,房东减免了一半房租,勉强撑得下去。”
钟易在凌乱不堪的办公桌上翻找,从层层迭迭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份,递给她。
“这是上个月的报表,黎黎姐你帮我看看好不好?”
慕黎黎和他不见外,也不是第一次了,拿过报表从头到尾把各项指标浏览了一遍。
办公室里很静,静到只有她翻动纸张的声音和钟易敲击键盘的声音。他们谁也没说话,气氛却自然安逸。
她的奶茶见底了,钟易也不说叫人端茶倒水的招待一下,也不会刻意停下,虚心求教她的意见,自己倒先埋在计算机前忙起来了。
“不错,帐上虽然还是亏损,经营现金流好歹由负转正了。投资人那边再说撤资,你可以拿这个理由先搪塞搪塞。”
钟易俊朗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行吗,能应付过去?”
“以我的经验,应付一时没问题。这是个转机,而且是很有说服力的转机。”
钟易连连点头,对慕黎黎的话深信不疑。
他的公司主营业务是做在线的大数据平台,专注在文旅类的垂直领域。从毕业时的三五人到如今的近百人,发展速度— —不算快。
大数据行业的呼声很高,前几年开始变得火热。钟易属于稳扎稳打的细节控,所以创业几年,公司业务量不见涨,眼看市场却奔着红海的激烈竞争形势一去不复返。
遗憾的是,现如今再投大数据行业,不是挖金矿,而是踩地雷了。
有人说钟易愚钝,有人说他贻误先机。钟易的心态始终平和,踏实地守着这家小公司的一亩三分地。
苗苗背后说他是“圈地自萌”的典型,但是是用那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口气。
慕黎黎又问了他最近几个投资人的动向,把刚刚从苗苗口中套到的消息,和他隐晦的提了提。
苗苗所在的私募基金,也是钟易的原始投资人之一。慕黎黎是当时负责这项投资的项目经理。
当时念在是同校、知根知底的师兄弟,基金公司的合伙人方辉平二话不说,给钟易投了pre-a轮。
两三年过去,业务的估值毫无起色,想退退不出,想转没人接。项目成了公司束之高阁的鸡肋项目之一。
方师兄几次当着苗苗和慕黎黎念叨,“慈母多败儿” ,看你俩拉来的活儿,光对着师弟的脸手软,害惨我了。
慕黎黎对钟易的公司有感情,也是因为这家公司是她担任项目经理后的第一个投资对象。
钟易问:“听苗姐说,你还在家里歇着?找工作的事要我帮忙吗?”
他羞涩的脸一红,“或者,不嫌弃的话,要不要来我这做做看?”
慕黎黎莞尔一笑,他是怕她入不敷出吧,过来这里给她发份工资,也不管她懂不懂业务。
“工作的事不急。”
钟易谦虚道:“我托大了是不是,我这所小庙容不下黎黎姐这尊大佛。”
“不是,是我懒。像你们年轻人一样996 ,日夜不分、争分夺秒的拼搏,我做不来了。”
“说得好像你多老似的。”也就比他大一岁,话却说的老成好几分。钟易笑起来很好看,温润到眼角似乎都闪着灿灿的星辉。
没有女孩子愿意从男人嘴里听到“老”这个字眼。慕黎黎知他不会花言巧语,口舌甚至笨拙,叹了口气。
“最近家里有事没完。等再过段时间,真找不到工作的话,一定来求你收留我,怎么样?”
“当然百分之二百的没问题。”
桌上的电话响起来,技术部门那边又有个新的点子,叫钟易过去看看系统跑通的结果。
“抱歉啊黎黎姐,新版本要上线,这两天有点忙… … ”
慕黎黎看他眼窝下青黑一片,眼白上尽是血丝,问:“熬了几天了?又在公司打地铺了?”
钟易长指一伸:“今天是第三天。不过,今晚肯定能release ,再战斗这最后一晚上。”
“赶紧去吧。”慕黎黎直起身,“别熬过劲,人毕竟不是铁打的,我也回了。”
起立时她的裙摆层层落下,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度。
钟易的目光中流露出惊艳之色,却不狎昵,不吝夸赞地说:“这个月份穿裙子小心着凉,不过,今天的裙子很好看。”
他忽然弯下腰,手探过来,在慕黎黎的裙角轻轻一揩。
慕黎黎后退了半步,觉得不对,又定住身子。男人温暖清爽的气息靠近,胳膊几乎碰在她的膝盖上。俯视之下,他头顶的发旋看得她微微发晕。
“滴上奶茶了,擦干再出去。”钟易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温柔细致的再度弯腰,帮她擦拭裙角。
褐色的污渍只有米粒般大小,不细观察根本发现不了。一米八的大男人在身前半跪在地上,姿势怎么看都有点暧昧。
可慕黎黎百分百确信,他不是故意暧昧的人。
钟易和她太熟了,或者是发自内心的不好意思失陪于她,或者是强迫症发作,见不得她新裙染上污点。他的出发点不外乎这些,慕黎黎不用想也心下了然。
在她的记忆里,多年时光白驹过隙的飞逝,很多人变了又变,包括她自己。只有钟易一直是大学里初见的那个大男孩,阳光透澈、没有心机,让人念念不忘的怀旧。
可是对女人来说,应了那句老话,无心插柳柳成荫。无心之举,往往是最引人神往。
钟易的专长在于,他从没有意识,自己无意之间曾收获过多少芳心。
第五章 我比你认真
另一边,席家的态度则简单很多。
席父席母对慕黎黎一百个满意,姑娘长得秀气,不多言不多语,看起来温柔似水。
而且工作不忙,尤其适合照顾家庭,和席烽刚好互补。
慕黎黎待业在家有一阵子了,偶尔有业内的猎头联络她,她也不太踊跃。工作几年小有积蓄,她并非坐吃山空,所以不急着找下一份工作。
这两年也邪门了,她在方师兄的公司里投什么赔什么。她想还是需要缓一缓,等她的财运再旺一点,再赔下去本钱都光了。
席母在厨房里指挥阿姨做饭,一字排开的冷盘热盘摆满了餐台。慕黎黎过去陪了一会儿,几句天聊下来,听着就是一副精于厨艺的样子,深得席母的欢心,左看右看的满意。
没给席烽掉链子,来之前席烽对她脸皮薄的担心,被证明是徒劳的。
知书达理、贤惠可人,这是当时他对慕黎黎的观感。
席母背后夸他终于心明眼亮了一回,找了个能过日子的姑娘。席烽少见的没反驳,她的出现确实是恰恰好,对于结婚,各方面难得和他都合拍。
后来婚后大半年,席烽才知道,什么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过是纸上谈兵而已。
她前二十几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长大,唯一擅长的只有吃,是个煮碗面不是夹生、就是陀掉的主儿。
由此得出结论,年纪小和会伪装不矛盾。慕黎黎惯会装体面,小白兔的面具戴得牢牢的。
总之,席家的态度仿佛席烽是个烫手山芋,终于有人拿盘子来接了。婚期依他们小两口的想法,定在了下个月初。
结婚的大小事宜开始筹备起来,席烽没时间,大部分交待给了丁助理。
丁助理隔三岔五来找慕黎黎报道。婚房选哪套,家里怎么布置,新房要添置什么东西,全要慕黎黎拿主意。
慕黎黎特意把他约在了慕家,大晚上、全家人都在的时间。
她和丁助理躲进房间不合适,只能在客厅里一项一项地核对,比做项目尽调还认真。
家具家电全要换掉,席烽的衣帽间要腾出来给她用,床上用品她打算回头自己单买几套… …细节很多,她也不避人。
章女士半掩着门在卧室里看电视,陪嫁之类她这个继母不便插手,有慕黎黎的姨妈呢。
慕行长在书房里写字,却隔绝不了外面的杂音。时不时到客厅转转,有时索性坐在厅里,一边看电视一边分出一个耳朵听着。
几天过去,有天早晨,慕行长叫慕黎黎开车送他上班。
临出门时小声问她身份证带了没有,慕黎黎说在的,包里有。
半路慕行长把手机导航打开,说换条路,先去一趟房管局。
房子的过户手续不复杂,没有贷款、没有产权纠纷,红彤彤热腾腾的房本拿到手,不过花了一小时的工夫。
父女俩在车上一路缄默。慕黎黎猜到他事先没告诉章女士,不然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老房子坐落在南城的老城区,这几年房价飙涨,那一片的学区好、抢的人多,价格尤其金贵,比慕家现在住的房子单价还高。
送完慕父,本该乐颠颠去shopping的她,方向盘一拐,掉头回了南城。
老房子离慕家不远,是慕行长刚当科长那一年单位分的,距今快二十年了。
那个年月的住宅质量远比如今要好,系统内的物业也尽心,小楼除了外墙斑驳些,内里看不出多少陈年旧物的影子。
开了锁,慕黎黎浑身卸了力气一般,光着脚直奔露台而去。
她的童年全在这间屋子里度过。洋娃娃,图画书,温馨的小碎花窗帘,还有她的母亲。
回忆起小时候在父母身边承欢膝下的孩童时代,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