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夫人好似是憋了许多年才找到一个人可以说这事儿,讲着讲着眼泪就淋漓不绝了,真正悲痛脆弱的人好似是她。
而顾烟杪则是一直握着她的手,沉默地支撑着她给与力量与安抚。
直到两人道别,顾烟杪拖着麻木的身体回到世子府,整个人都没缓过来似的。
周嬷嬷领着寒酥来接她,寒酥这会儿跟只狗子似的,朝着她摇着尾巴咧嘴嘿嘿傻笑。
顾烟杪扒开寒酥的嘴,伸手去摸它的牙。之前为了救她,寒酥硬生生咬开了锁链,崩掉了一颗牙,为此她非常愧疚,一直在研究给他做个假牙。
但过了这么久,假牙没做好,她莫名其妙养成了扒狼嘴看的习惯。
看着看着,顾烟杪又开始发呆,直到被白果喊了几声,她才放开被强迫得口水流一地的寒酥,白果赶紧上前给她擦手,念叨一句:“郡主怎么魂不守舍的?”
顾烟杪没动,坐在地上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胳膊肘上。
周嬷嬷抱着大盆肉肉过来,喊了寒酥去干饭,往院儿里看了一眼,又转头对她说道:“郡主,玄小侯爷来了,在外头等你呢,你要去看看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偏头道:“让他进来吧。”
玄烛得了信儿后只走到了门口,他似乎也是刚刚忙完,连铠甲也没有脱,面色尽是疲惫。
他与顾烟杪隔着一段距离,将银枪杵在地上,随意地笑了笑:“身上脏,就不过去了,只是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回去了。”
“我有事儿。”顾烟杪坐在地上看他,直白坦然地请求道,“你别走嘛。”
玄烛闻言便迈步靠近她,单膝跪地在她身边蹲下,顾烟杪便顺势抱住了他的腰腹,闷闷地将额头抵在他冷硬的铠甲上。
他放下银枪,伸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深秋的夜里凉意似水,玄烛怕顾烟杪着凉,将她打横抱起放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木椅上,而后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温暖的手心覆盖在她放在膝盖上的冰凉的双手上。
他抬眸看向她,沉默而耐心地陪伴着。
玄烛知晓她这段时间都憋着一股郁气,如今万事渐平,她的情绪总要有个发泄口。
事情必然同战争的最终胜利有关,但她不能同顾寒崧说。
复盘顾寒崧的夺位之战,无人不叹一句径情直遂。
他一路走来如有神助,以极少的损失获得了胜利的果实,好似他重归大位是一件非常轻易的事情。
可无人看到他们付出的代价。
因为战争并非是今年才开始的,而是从镇南王被赶下太子位时开始的。漫长的二十多年如履薄冰,终于在这个寒冷的秋夜画上了句点。
“一切都结束了。”
顾烟杪轻声说,垂着头陷入沉默。旁边的桌上玉色长颈瓶内插着那朵不败的山茶,绽放着向死而生的美丽。
她只是觉得有些疲倦,转移注意力般拿过桌上早就泡好的茶水。
茶水仍温热,散发着淡雅的茶香。
顾烟杪却在闻到这味茶的瞬间,浑身僵硬仿若冻住。
茶叶是浮生,镇南王独爱的小众茶叶。
顾烟杪还记得父王目光温和地说:“之前你还小,不喜喝浮生也是正常,这浮生香凛持久,却是先苦后甜,回甘醇厚。”
先苦后甜,这是在最煎熬时,父女俩对自家未来生活的期盼。
于是,如今开遍大魏的浮生记茶馆,便叫了这名字。
情绪仿若坠入旋涡,顾烟杪一时间连呼吸都困难。她死死抓着杯盏,用力到指关节都泛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沁出了血珠都仿若未觉。
哪怕到了今日,她仍然无法接受镇南王已经去世。
没有亲眼见到就完全没有实感,仿佛只要她回到南川,咋咋呼呼地冲进镇南王府,一路高喊着“父王父王”,就能得到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
今日强行让顾宜修他们磕头,她也强行让自己面对了一回现实。
从她回到大魏,从未与父王经历如此漫长的分别。
可怎么就,不能再见面了呢?
“斯人已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顾宜修碎尸万段。”顾烟杪摇摇头,似乎是在否认忽如其来的悲痛,半晌撑起一个漂亮的笑容,“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是我们赢了,这就是天下第一大喜事!”
“往好处想,父王与母妃终于团聚了。”顾烟杪百无聊赖地喝了口茶,“也值了,他可打了大半辈子光棍儿呢!这会儿他们重逢,一看发妻仍是如年轻时期那般青春靓丽,结果他成了个糟老头子,站旁边都要自惭形秽。”
似乎被自己的想象逗笑,手中的茶盏都颤抖着晃了一下,茶水险些泼出来。
顾烟杪仍是笑眼弯弯的模样,眸中涟漪灿如碎星。
可是,一滴眼泪就这样直直坠落,砸进了浮生茶里,霎时间不知所踪。
第一百零三章
顾烟杪回到大魏近七年, 濒死数次,伤心至极也曾有过,却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可子欲养而亲不待, 是家人之间永恒的悲伤命题。
就算只有短短七年的相处, 眷恋却已刻在骨血,深刻到她无论何时回头, 都心生悔意。
顾烟杪的哭泣没有声音,只有恻抑的哽咽。
她的茶盏坠落在地, 而后伸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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