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言,而是嘱咐道:“去见他吧,孤暂且无事,不要再面露忧虑。”
沈婉张口欲语,最后却唯留三拜。
若咳疾无因,是泄漏天机的反噬,刘期的头疾却是实病,如今变为恶疾,不知何时突发,到时将会无力回天。
此等境况下,好像所有的话,都略显无力。
牧衡再入帐后,刘期没有再瞒其军政,连推演也强忍未阻。
日落西山后,他才从中走出。
众臣不知原委,也未闻那些话,见事态平息不敢细究。
沈意想问,可牧衡面无情绪,使他下意识的就认为,或许真的猜错了。
一场将要被戳破的谎言,就这样被潦草隐下。
*
直至夜静深幽,衙署偏室里的人影,才在烛火下,有了轻微碎裂。
牧衡斟酒入盏,面前饭食却纹丝未动,拂袖落盏时,仍有诸侯之威,绝色风华,看不出任何宣泄情绪的迹象。
唯有一点,使他不露其意,也见其情。
沈婉推门的霎时就知道,刘期没能瞒住他。
从未饮酒的人独酌,何尝不是种自苦,身患咳疾的人不顾医嘱,也是自虐。
她想着,走至他身侧跪坐,按住了他的手。
“亭侯,不能再饮了,勿要再辜负王上心意。”
牧衡指尖一僵,笑中蕴有苦意。
“好,我不饮。”
沈婉不知怎样劝慰,只敢悄然紧握他手掌。
牧衡笑笑,感受着她手中的温度,只觉刚入喉的烈酒,使他四肢百骸都在发烫。
“王上的意思我明白,大魏上下,无论臣子百姓,都不能接受君王患有恶疾的事,否则非但国内动荡,恐怕他国也会趁机攻打。但我……”
沈婉怕他怪自身咳疾,忙道:“亭侯勿要再思……在王上言中,良臣百姓都要护,非你一人承恩,王上他……”
“我知道……我只恨自己,不能替他。”
牧衡说到此处,好像真的醉了,不断地咳嗽下,才极力藏好呼之欲出的情绪。
他拿起案前发簪,递给了沈婉。
“我还有些军报未看,你要不要留下来?”
沈婉一怔,忽而有些错觉,他的语气中好像蕴有恳求,这根发簪成了情怯下的礼。
偏偏又觉奇怪,其实他什么都不说,她也会陪着他。
直到她看见发簪样式,倏地鼻子一酸。
浮雪本落江山,在发簪上,却落于修竹。
无论什么样的情,都使他不能言,甚至还苦着他心。
末了,她强忍哽咽道:“嗯,我陪亭侯。”
牧衡轻应了声,半醉半醒间,其实根本看不清军报上的字迹,心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唯能感受到的,仅有手掌间不断的暖意。
沈婉没有再言,就这样安静地陪他。
直到晚风将夏花吹进偏室,牧衡手中的军报陡然而落,他靠在墙上,阖眼似眠。
沈婉并没走,而是缓缓依偎他肩,闻着他身上的药香入睡。
第38章 ??风雨晦
夏日清晨, 总是寒凉的。
沈婉被阵柔风吹醒,忙起身关窗, 为他寻袍衫盖上,又细心地将昨日杯盏残羹收拾好。
做完这些后,她回望了一眼,才走出偏室。
来时悄然,走时也悄然。
步至檐下时,她才恍然发觉,身上都是他的药香味,缱绻绵长,久不消散,宛如想伴他的心一样。
可沈婉并不能顺从心意再留。
再过会儿, 中军就要来人议事, 大魏的山亭侯,肩上负着许多重担,无论何种情意,都不能形于色言于表, 使他面对私情不能再坦然。
沈婉懂他,亦不能让他为难。万事不可尽人意,短暂的相伴, 就足以慰藉两人的心。
她一面想, 一面回到后院梳洗煎药。
医者见到她时, 忙问:“亭侯昨日如何?”
沈婉回道:“要比往常复病好许多, 进帐后推演了南下的事, 听宦官言, 应是咳出些血丝, 但回到偏室后, 就好许多了。”
她将砂锅放在炉上,又道:“但他饮酒了,用药可需变化?”
医者闻言,摇头叹道:“暂且不用,女郎费心了,亭侯身子要比王上好许多,虽不知其缘由,总归是好事。但……女郎还要时常开解他,知他苦的人太少,不要让他郁结,再生有心病。”
“王上的病,真的没办法吗?”
她这样问,医者却没直接答,而是道:“若为命数,大魏不能再失去一位诸侯,女郎应承圣意,先忧亭侯。”
沈婉一怔,点头“嗯”了声,不自觉地摸向发簪,想起他时,心里酸涩的难受。
太懂一个人,就会明白发生这些事后,话语并不足开解,可她又不愿让他自苦,试图去寻个方法。
“先生是从什么时候给亭侯诊治咳疾的?”
“自亭侯幼时。”
“那有很多年了。”沈婉煎着药,观炉下火光微动,抱膝问道:“亭侯幼时,是何种模样呢?我曾问过他竹林四年,但那些话,与我想的很不一样,他甚至都不肯言自身。”
医者闻言,扶袍与她同坐,神情中略有慨叹。
“亭侯幼时就与旁人不同,一直以来都在自苦啊。牧家崇尚玄学,讲究缘分天赋,他生来就不同,自幼被家主带在身侧,不能同兄弟游玩,我能知道的就这些了。按理说啊,孩童哪有不爱玩的,可亭侯从未闹过,我那时给他诊治,就见他乖乖地坐在案旁,连一眼都不肯往外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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