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武将文臣也跪,自觉都有过错。
诸如沈意,明知行军处为矮坡下盆地,四处夹道甚多,极易有伏兵,为省行军时日,选了此地。
温时书为取上郡,将主力皆放在前军中,好能更快布阵,不延误战机。
刘期摆手,叹道:“非此过错啊,是我等轻敌……才会酿成今日之患。若不是雪臣唤我,恐怕也不得逃脱。”
“先提振士气,上郡还要攻,只是要改策略。但在此之前,还是暂缓几日,令雪臣好些罢。”
经此一役,魏军再急,也知攻打上郡需从长计议。
无人出言反对,唯闻帐中叹息。
*
营帐中,医者替牧衡针灸后,眉头紧锁。
“亭侯日后,不可再自忍,否则将毁肺腑经络,无逆转可能,切记深记。”
牧衡怅笑道:“不会了,只是今日不想咳。”
“亭侯何必自苦?”
牧衡阖目,心中想着一个人。
“没有自苦,有比这更要的事,使我不能咳。”
医者不懂,试问道:“为救女郎?亭侯就算咳,又会怎样呢?”
“会自毁吾心,就当是我的执念吧……”
这话他落得很轻,医者不能明了。
未等他问,帘门就被掀起,女郎目露担忧,塌上人却回予一笑。
医者喉咙一鲠,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良久,落下一句模糊的话。
“乱世中,心为黎民,就不能再顾自身私情。亭侯自苦,她也自苦。”
第31章 ??苦海水
一句话, 直戳两人的心。
戳在沈婉心口的,是把快刀, 能使人七情六欲毕现。
哪怕是她,也觉酸涩无比,竭力敛着话中的情绪。
“亭侯咳疾如何?”
医者收起毫针,抬眸瞥她时,衣袖却被人拽住。
他回首,是牧衡略有疲惫的笑。
“唉……”医者提起药箱,对她俯身道:“不伤及根本,仍需细心照料,还请女郎多加费心。”
沈婉颔首,待医者走出, 才缓步到塌旁。
“亭侯, 先喝药吧。”
说这话时,沈婉并不敢与他对视,生怕那把刀被倏地拔出,令无数情绪涌出, 让两人都不自在。
于是她摆弄着药碗,细心地吹散热气,才喂到他嘴边。
牧衡没有说什么, 苦药入喉, 灼烧肺腑, 良久吐出一股酸热的气。
戳在他心口的, 是把钝刀, 不锋利不致命。
只是每当看见她时, 不必丢盔卸甲, 人就已经从内里被蚕食。
他喉咙生疼, 望她良久,却不能言。
两人长久沉默着,直至他轻咳出声,沈婉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对视的霎时,她嗫嚅良久,终道:“上郡其实很美,倘若不会遭受战火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话,使牧衡一怔,放在身侧的手都在发颤。
他懂这话的意思。
半晌,方道:“是啊,很美。”
短短四个字,落下后再无他言。
两人皆不敢对望,生怕在对方眼中看出什么。
沈婉欲走时,牧衡却紧紧拽住她的手。
“亭侯……夜深了,我想回去了。”
牧衡轻“嗯”了声,胸口沉浮着苦楚,最后松手落下一句话。
“沈婉,等到你生辰那日,倘若我们还在军中,再设宴给你,不会那样寒酸了。”
“好。”
沈婉触碰右掌余温,忽地很想问他一些话。
“亭侯……”
到后来,却没再说下去。
牧衡知她想问什么,却无法回答她。
无论是她,还是自己的命盘,他都不敢细观。
以至于某些缘分在他心里,还是一处不着点墨的留白。
沈婉后退半步,行礼转身走出营帐。
她抬首,遥遥望星河。
南斗六星,春日的北方,几乎不得见。
可今日的天府星,仿佛能知会她的心意,柔和闪烁,一眼就能望见。
她垂首,缓步往远处走去。
漫天星河,压不住心中苦海翻涌。
*
翌日寅时,中军帐内就已议事。
魏军攻打上郡,为解救前秦一国百姓,如今却深受阻碍。
北羌与前秦战事刚歇不久,取北羌时,千里之地唯剩一城,不需耗损太多兵力,攻心为上,就轻易得取。这也给魏军带来错觉,三军皆认为前秦将士虽勇猛,但兵力必然所剩无几,因此一路而来,并未多加防范,
昨日被袭,众人方知前秦兵力要比设想的多,只是从未有扩张疆土之意,北羌千里才没有落于其手。三军苦于无内应,难以得知具体人数,不敢即刻总攻,使得谋臣们多个计策被驳回。
温时书沉吟片刻,才道:“臣有一计,能探其虚实。”
“前秦军性烈,敢阻二十万大军,必会再来,使我等难以接近上郡。我军可派五万大军,佯攻上郡城池;着三万余人在夹道阻敌,切不可深阻,将敌军前锋击败,即可做逃兵之状,再埋伏万余将士拖延其速度。敌军人少,必会转而阻击攻城将士,敌军人多,定有援军支援,会不顾一切追赶我军。”
他说到此处,拱手道:“此计,相信各位将军,定能看出前秦虚实,届时再制定总攻,必然事半功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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