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之本意,复我大魏,扬祖上余威,使得天下太平,百姓不受饥寒之苦。可若如此……何时年月能平定天下?不知要丧多少同胞性命。”
“孤,于心何忍啊!”
“王上!可前锋五千将士,尚不知多少闯过天堑,若我等延误战机,岂不是令此地英魂白白丧命?”
陆凉十指紧握,转头望向尸海。
入目,皆为熟悉的面庞,他们在不久前还在军营里谈笑,如今紧握环刀长眠此处,世上再无他们音容。
他为主帅,日夜与他们朝夕相处,焉能不心痛?但为将者,皆出生入死,护过城、杀过敌,身后守护着万千百姓,早不知退却为何物,更不敢忘却将士们的心愿。
“臣知晓王上仁德之心,若王上因此悲痛,还请牢记他们的功绩,将封赏赐予下达至家人,方不负这些性命!”
刘期不懂,叹道:“孤不明,对他们不管不顾,岂不是有违人道?”
陆凉欲解释,远处却传来零星马蹄声。
众人皆以防备姿态,待见到“沈”字将旗后,却纷纷停下了动作。
远处沈忠手持将旗,满身血污使众人难以看清面容,唯剩一身将气不辍。
而后陆续有了互相搀扶的将士,他们步履蹒跚,却面带坚毅,唯有踩到尸首时,才会轻微有所触动。
沈忠勒马而停,恍惚良久,高声颤道:“禀大司马,前锋五千将士,战死四千七百人,剩余三百人。末将沈忠,听从传令……”
“沈将军!”三军将士齐声唤之。
陆凉观之惨状,心头大震,他举起手中令旗,张口欲语,却被人截停。
沈忠不解,问:“大司马何以踟蹰?”
言毕,他在模糊间搜寻到了刘期的身影。
君王向前一步,却不敢踩踏尸身,叹道:“将军辛苦……吾等,难以下足,实在心痛万分。”
“臣,拜王上。”沈忠没有下马,将旗骤地插入赵军尸身,拱手慨叹。
“请王上下令行军。”
“将军!”刘期阻止不及,眼见血花四溢,悲道:“容孤使人将此地英魂安葬,以全其爱国之心。”
沈忠却摇头阻止,目露悲怜。
“王上,请听我谏言。”
“臣,曾为赵军,而后投奔赵国。鲜卑山一役,前是旧部故人,后为仁义之师,他们都识臣颜,臣亦熟悉他们,皆为勇武男儿!此处遍地英魂,无一人退缩,无一人言惧,他们不失军魂,不失兵德。哪怕马踏血泥,王上也该过!方不负他们性命啊!”
话音落下,三军将士纷纷而跪,似在恳求刘期下令,似在祭奠此处英魂。
末了,却化为声声叹息,响彻山间。
刘期尚在犹豫,便闻身后牧衡之声。
“将士们一心向前,恐会延误战机,王上深知,又何以坚持?”
牧衡恂恂而问,目视远方,不动风姿分毫。
刘期微叹,遂道:“此谷狭小蔓延百里,赵军难以即刻埋于伏兵,不愿踏尸行军为不忍,但此地英魂葬身荒野,无土掩埋会被鸟兽尽食,忠义之士,怎能落得如此下场,孤才想为之一搏。”
“若因此遭到伏击,王上可悔?”
“孤,不悔。将士们出生入死,为国为民不退却半步,孤又怎能怯怕?”
刘期说完,颤抖万分,不敢再看。
牧衡没有问下去,回望君王模样,岂会不明他心中所想。
仁君者,爱民如子,视众臣为手足。何况眼前此景,无人不为之触动,使君王生有恻隐之心。
正如他在宁县城楼时,愿做殊死一搏,也不忍烹食百姓。
他欲抚六星,为其推演,却遭到一双素手阻碍。
牧衡侧目,女郎摇头低眸。
“亭侯……其实不必推演。”
“雪臣不可!勿要因孤再损神劳身。”刘期连忙阻拦,闻她言,遂问:“女郎何出此言?”
沈婉艰难地将视线从父兄身上移开,浓厚的血气愈演愈烈,使悲痛蔓延至全身。
她几乎不敢再看足下。
“王上威而有恩,勇而有义,才会踌躇不前。但上至亭侯,下至将士,皆为此役付出良多,才能换来战机,王上该珍而惜之。民出身军户,自幼受父兄熏陶,深知将士们所愿。虽为英魂而悲,却敬其勇武,更不愿辜负其志。”
“民为女郎,本不该言军政,但还请王上,再三询问将士们的心愿。”
这些话,君王文臣听来似有触动,却不解疑惑。
寒风阵阵,吹动着女郎狐裘上的绒毛。
在她起身后,渐有大雪簌簌而落,欲将万千英魂掩埋,以白雪为盖,以寒冰冻骨,似要将他们的功绩永远冰封大鲜卑山。
而牧衡却望她良久。
女郎不再惧怕这些,她为尸海哀恸,为父兄境况担忧,却生生忍下这些情绪,为将士心愿进言。
能令她如此,将士心愿必远胜君王仁德之心。
刘期思索良久,高声询问三军。
“将士们,心愿究竟为何?”
黄复率先说道:“丈夫生世,当带三尺之剑,以升天子之阶。马革裹尸不足惧,独怕不留清名于世。”
陆凉附道:“无关魏赵,吾皆敬佩,若我有朝一日,也能换来史书一笔,当死而无憾!”
沈忠却握旗大笑,“诚如吾女所言,若今日我葬身此地,只为全我沈家家风,她亦以我为傲!此处将士家人,皆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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