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衡没有抬头,手中还在整理宛城来的书信,并不知沈婉现在的模样。
她被关在马厩两个时辰,奴婢们常去拿马草戏弄她,青丝变得杂乱,连眼尾都被碎石磕伤。
沈婉深知自身处境,见他繁忙,便言:“我会写字,若大人不便倾听,我可写于信中,待会教大人过目。”
牧衡手中动作微顿,道:“也好。”
仆从本想阻止,见他答应才悻然给沈婉拿去纸笔,站她身后,将信中所言一览无遗。
看到最后,仆从嘴边竟有了抹冷笑。
沈婉信中书写了家中许多旧事,牧衡一一看过,直到最后那行字,让他抬了头。
【沈婉,小字雪儿,锁骨间有两颗对称红痣,自幼时便有,家父知晓。】
入目便是她杂乱的发丝,细看下,还有几棵杂草藏在其中。
牧衡皱眉,望向了仆从。
“她关在何处?”
“马厩。”仆从见他面色不虞,连忙又道:“郎主,她还未洗脱嫌疑……奴不知关在何处合适。”
牧衡凤眸微动,越发不快。
他走得急,确实没吩咐过仆从该如何处置她,却没想过苛待她。毕竟沈将军是在寻女,她所言又完全符合,只是他心中尚有疑问,疑她是敌国探查消息后安插的奸细,因此一再小心,想仔细核对。
但回程时他已心存愧疚,怎想见她这般模样。
仆从还欲解释,牧衡却抬了手。
“带她沐浴,寻家中姊妹衣裙给她,让她吃过饭食后,明日再带来寻我。”
沈婉一愣,临走时对他行了谢礼。
她走后,牧衡稍加思索,还是叫了奴婢又再行吩咐。
牧家宗族聚居,宅邸甚大,钓台曲沼,飞梁重阁,所行之处涧道盘纡,园中景色风流极致。
辽东牧氏,魏国门阀,权势之大,无士族可比。
沈婉尚不知他身世,初时只觉非富即贵,见闻宅邸模样,心中浮现四字——富贵至极。
行至浴间,水汽氤氲,只留沈婉一人在内。
而门外,仆从却与此处奴婢暗中低语。
“郎主当真不会过问?”
仆从见奴婢神情中透露些许试探,意味深长地道:“郎主日理万机,前线军情紧急,自然不会顾及嫌犯如何,你且放心玩耍,不会有事。”
奴婢轻笑,暗声打趣,“多谢兄长记挂,夜里送来玩物。”
言毕,两人笑而不语,奴婢转身进入浴间。
屋中女郎刚脱下麻衣,见她进来不禁面露惊慌,奴婢却一再逼近。
“奴婢来服侍女郎。”
“不必麻烦,我自己来就好。”
奴婢却愈发不快,又向前一步,已颇为不耐烦。
“还请女郎勿要让我为难。”
沈婉还欲拒绝,抬头见奴婢紧盯自己锁骨处,心中似有了然,沐浴宽衣,再不遮掩半分。
次日辰时,竹林居中,沈婉换作女郎装扮,红色衫裙拖地,衬得她雪肤花貌,容颜迤逦。
室中却静谧异常,牧衡身着朝服查看公文,始终未曾抬头看她。
而沈婉心神复杂,自昨晚沐浴后,越发憔悴,再不发一言。
直至探马来报,才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禀亭侯,温先生唤您即刻前往宁县屯军,宁县已有驻军两千,尚无大将,需有人领兵。先生所言,宁县与宛城互成掎角之势,若宛城有危,宁县可派奇兵相助,反之亦然。”
牧衡眉头微动,令道:“我已知晓,即刻前往,你速去复命。”
沈婉跪坐在角落,听两人之言,才了然牧衡身份。
魏国这般年纪封侯者,只山亭侯一人,她行至边关,常听难民谈起。
山亭侯,牧衡,字雪臣。辽东牧氏,官至侍中④、国师。擅演天象,卜筮之术已至极致。
但两人所言,却让她心中慌乱。
“还请亭侯将我带到宁县看押。”
“军事为重,不便带女子前行,你尚有嫌疑,又怎能前往要地?”
牧衡见她更改称谓并不惊叹,却因她言语不快。
军事紧急,不能耽搁。
沈婉深知自己没资格请求,却还是弯腰伏地,语气已有悲泣之感。
“亭侯若真疑我,我身处之地,应当还在马厩,但亭侯所为,实在令我不解,但我实在不能独留此地。”
她没说缘由,牧衡却因她言走上前去,弯腰伸手,紧勾她下颌,女郎神情中显露痛苦。
“你最大的错,就是太过聪慧,令我不得不疑。”
沈婉蓦然抬眸,耳畔仿若惊雷乍现。
“沈忠投奔魏国不过月余,我等皆不知他琐事性情,更不知他身为武将竟饱读诗书,还教予家中女郎。你可知军中将士,识字者寥寥无几?你虽看似符合,却见识颇广,言行举止皆不似常人,却像士族才女,军情火急无法佐证,叫我怎能不疑?”
“亭侯差人见过我的红痣后,也还是不信吗?”
沈婉不知如何解释,按寻常道理没人会信一位将士饱读诗书,确是她疏忽了,可她来寻父兄的事,从未骗人。
她几近崩溃,不顾体面礼教询问出口,回想起沐浴时的场景,让她只觉屈辱又痛苦至极。
奴婢不信红痣为真,一洗再洗,直到身上肌肤渗出血珠,全身满是红痕,才得以放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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