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布麻衣挡不住严冬,她穿了许久,从未感到如此之冷。
大抵是将要寻到父兄了,才会变得脆弱吧。
她这样想着。
“我没事,不必再同我交谈。”
多么善解人意的话啊,却让士兵心中翻涌着冲动。
可他不能再言,危急存亡之际,哪怕有丁点儿嫌疑,都不能松懈。
士兵嘴唇嗫嚅,末了,还是忍不住发问。
“你缘何肯定我等就是好人?”
“魏军,仁义之师也。”
士兵没再说话,两人默然前行。
前朝覆灭,因太后擅专,宦官干政,奸臣当道,导致了五胡乱华,各地叛军起义,迁都江南不久,便迅速灭亡。十二国中,唯有魏王是前朝宗室,君王视民为众,保留着前朝思想。余等,皆小人叛匪,前秦等地甚至以食人为乐。
只是乱世之中,唯求自保,已鲜少有人能想起弹丸之地的魏国是怎样的地方。
牧衡站在帐前,营中寂静,那些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仆从在旁询问:“郎主,那位士兵……”
“不罚。”
他转身掀起帐帘,目光所致,便是她刚跪过的地方。
女郎宛如寒冬修竹般坚韧,路途艰难,辗转各处为寻父兄,银簪仅仅弑杀凶兽就让她怕极,但将寒刀架在她颈间的魏军,却丝毫不惧。
原来,这就是理由。
牧衡似有触动,转头望向乌云遮掩的黑夜。
兴平三年十月十二,魏国初雪又怎见天象。
沈婉行于营中,积雪上痕迹寥寥无几,周遭寂静无音,唯有卫兵站岗,远处火把与草人营造热闹。
大军似不在营中,又不闻刀剑兵戈之音,想必今夜定有要事,而她寻父兄的事要等明日才能核对,应当与此事有所关联。
直到远处火光冲天,营中变得躁动不已,传来的刀兵之声可震动天地。
探马接二连三回到营中,战报声声可闻。
“报!我军已点燃齐军后方粮草。”
“报!齐军潘契已被陆将军斩于马下。”
“报,齐军因大雪未有防备,我军势如破竹,陆将军携带部下犹过无人之境,已闯入齐军内防。”
捷报频频,让营中士气大振,甚至有老将含泪而跪。
沈婉在营帐前回首,中军帐前的牧衡掩面微咳,弯腰搀扶着面前老将。
离得有些远,却依旧能听到老将的喊话。
“全仗先生们救魏国于水火,天佑大魏啊……”
魏国国力甚弱,陆老将军年事已高,早已不能上马,若有强国攻之,边关难以支撑。可就在不久前,魏王七子公子期,暗中携竹林四友归魏,恰好能解燃眉之急。
天下名士,竹林四友为首。
江左温时书擅谋,辽东陆凉擅战,幽州沈意擅地理,辽东牧衡擅演天象,卜筮天下之事。
十二国王侯皆心向往之。
尽管如此,两军实力悬殊,魏军难守亦难攻,取胜唯有取巧。今夜大雪,齐军停于平山扎营,对魏军来讲却是唯一的机会。齐军营地处东南,以火攻顺风烧其粮草,后方派人袭营,主力可藏于地形复杂的平山之中,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方能得胜。
此计出自温时书口中,平山地形早被沈意勘测,陆凉作为大将领军。
万事俱备,唯有漫天大雪让人无计可施。雪能让齐军按兵不动,也能让魏军难以火攻。
牧衡却言,今夜亥时,必会雪停。
彼时魏军哪肯信这话,公子期力压众议,才得以按计行事。将士们还是心中愤慨,奈何牧衡身份尊贵,还是魏王亲封的山亭侯,三军敢怒不敢言,直到亥时雪停,捷报传来,众人无不信服。
但是这些,沈婉并不知晓。
她望着熊熊大火,颤声问:“魏军,一定会赢的,对吗?”
押送她的士兵也在原地伫立许久,听她问话才回过神来。
眼前女郎虽是赵国人,她若没说谎,那位沈将军就是她的阿父,正在火光处与敌军厮杀,期望魏军能赢,也是理所当然的。
士兵却不能在军情上与她搭话,刚掀起帐帘,未等二人进去,身后就传来了牧衡的声音。
“你可猜到大军不在营中?”
“略猜一二。”
“为何现在才惧?”
沈婉转身,寒风使她眼鼻泛红,两人遥遥相望。
“担忧父兄……”
她顿了顿,又道:“父兄曾言,仁义之师不会欺辱百姓,我在赵国时,农田常被兵马踩踏,对父兄所言,早已向往许久。”
若魏军输了,不过多久,便会被齐国吞噬殆尽。
哪怕是她也明白,齐国之势,并不是魏国能敌。
风声呼呼,雪沫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她的话,不过是百姓最质朴的心愿罢了。
第3章 初雪霁
寅末卯初,天光微亮,熹微下雪屑漫天。
沿路乡野皆是断壁残垣,飞禽高升啼鸣,啄食路边血骨。这是平城以东二十里之处,已在魏国境内。
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上①,轻咳声声,同行不过数百魏军将士。
平山之役,魏军初捷,击敌军精锐数以千计,三军士气大振,却不见松懈,齐国势大,除却平山一万余人,后方重甲士兵,据探马言,应有三万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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