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看着恩爱的儿子儿媳,再看看已经长成的孙子孙女,目光中全是欣慰。岁月磋磨他们多年,总算还了他们一个公道。
杜沉香不时给婆母丈夫夹菜,也没忘记自己的一双儿女。仿佛是一夜之间,她整个人的气势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如同带刺的玫瑰收起全身的尖刺,只将温柔与美丽示与人前。这样的她,才是苏离幼年记忆中的母亲。如此一家人合合融融团聚的时光,曾经温暖她这一世的整个童年。
苏离低下头去,遮去眸中的寒芒。
不管这世间有多少魑魅魍魉,她都要拼尽全力守护家人。哪怕他们的结局早已在书用白纸黑字注定,她也要抹去铅墨逆天改命。
吃完饭后,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话。
杜氏年纪大,很快便抵不住困乏。苏敬中和苏闻起身告辞,杜沉香原本是要留下来的,被杜氏催着离开。
苏离扶着自家祖母,心知祖母怕是有话要和她说。
果不其然,祖孙二人进到内室后,杜氏拉着她的手坐下。那双不再清澈的眼睛饱含慈爱地看着她,仔仔细细地观摩着她的眉眼。
“我的满儿,长得真好。”
“祖母看孙女,自然是怎么看怎么好。”
“不是我自夸,是真的好。模样好,性情好,也不知哪家的后生会有这个福气。”
苏离闻言,脸上并无羞涩。暗忖着祖母重提这个话题,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哪家夫人透露了意欲结亲的口风?
“祖母,我不想嫁人。”
“傻孩子,莫说胡话。”
杜氏只当孙女还是对顾家小子失望,一时间有点想不开。天下从不缺负心汉,但亦有良人可以托付。她的满儿性子沉稳,淡泊而不懦弱,心思澄明却不张扬。这么好的一个姑娘,配得上世间最出色的男儿。
“不过是一个没担当的毛头小子,不值得你伤心难过,更不值得你为他心灰意冷。”
“并非是因为他。”苏离道:“世间夫妻,如我父母那样的有几对。若真遇到像父亲那样专情的男子,孙女当然愿意。可是人心难测,倘若没有朝夕相处患难与共,谁知道所托之人是人是鬼。”
杜氏闻言,长长一声叹息。
她的满儿果真是太过通透。
当年她初见苏洮,隔着一扇屏风,还以为那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会是自己的良人。那时的她也曾羞涩期待,期待与未来的丈夫举案齐眉。
新婚之夜独守空房,丈夫一去不归,让她沦为一个笑话。等她知道侯府中还有一位表姑娘,才知良人已有心上人。可笑当时她还安慰自己,纵然丈夫心里有人,他们还可以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不求恩爱如蜜,但求彼此尊敬。
老一辈人常说女子嫁人之后最重要的一个字就是忍,她忍了很多年,一年比一年更失望,一日比一日心更冷。她以为忍耐到最后,不过是夫妻陌路彼此相安无事,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那样的锥心之恨。
满儿说得对,人心隔肚皮,谁能看清皮囊之下包裹的是人还是鬼。门当户对固然是好,但两情相悦才能长长久久。
她抚摸着孙女的发,道:“好,那我们就慢慢找。”
总会找到一个好的。
苏离点头,倒是再没说不嫁人的话。不嫁人显然是不现实的,就算她打定主意,也应当循序渐进。
侍候祖母歇下后,她轻手轻脚地离开。
一出门,凉风袭来。
风吹散她身上的热气,吹走她心里的温暖。她拢了拢衣襟,想要留下那热气和温暖,正如她想要保住家人一般。
夜静时,她毫无睡意。
辗转间,她突然想起谢让那夜的呢喃,他说的倒是没错。人死后注定长眠,她好像没有理由安睡。
谢让身上的毒,不知能坚持到几时。如果一直找不到叶秋寒的后人,她也无能为力。她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怎么能贪恋温暖的被窝。
翻身起床,穿衣下地。
举着一盏灯,她来到小厨房。
前路有太多的未知,眼前却有一桩事情急需解决。养男人费钱,哪哪都要花银子。她别的本事没有,唯有制药一途。称药研磨,还有蒸煮炒制,很快便药香四溢。药香将她包围,浓郁无比。她喜欢这样的香味,会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上辈子外婆去世后,她只喜欢一人泡在草药中,仿佛闻着熟悉的味道,就能永远沉浸在过去的岁月中,永远不会和亲人分离。
浓郁的药香中,她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奇异药香。
谢让倚在门框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凤眼微微眯着,眼尾轻斜上扬,说不出的风流惬意。手上拿着那把写着谢字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曾娘子死了。”他说。
苏离手上动作一停,皱眉抬头,“怎么死的?”
“上吊。”谢让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她回家后一直不出来,我就知道事情不好。出了这样的事,她一个妇人自然是受不住,死了倒也干净。”
“干净不了。”苏离搓着药丸,“做了坏事的人,死了也不会干净。”
谢让立马改了口风,“你说的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是啊,没这么便宜的事,也没这么简单的事。
苏离不会认为像曾娘的那样的人自尽,是因为羞愤。她更愿意相信对方是怕事情败露,牵扯到什么不该牵扯的人。曾娘子的行为不似一般的农妇,反倒有点像世家暗中培养的死士。死士隐在市井之中,替主家查探消息或是行使任务,一旦有暴露的危险,立刻自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