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位沈大人的目光十分清正,还是因为气度过于沉静,总之,他是松了口气。
“大人既然这般说了,那草民就信了。”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除了相信眼前之人,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
说完这句话,雷茂便开了口,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一五一十地都道了出来。
只是他开口后的第一句话,就让沈伯文与阎师爷二人心神剧震。
“草民姓雷名茂,是晋江县仙源村最东头雷家的长子。”
这句话砸下来,沈伯文只觉得脑海中顿时空白了一瞬,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带着人第一次去晋江县的时候,见过的那位说自己的长子在打海盗的时候牺牲的老人家,就姓雷……
阎师爷面上的震惊却已经显露无疑了,不由得看向自家大人。
只见沈伯文并没有打断雷茂说话的意思,安静地听他继续往下说。
“前几年海盗上岸,官服说要征集乡壮,我们村里也被征了好些人,我也在里头,其实走得时候,我也没想着能回来,但想到把海盗打跑了,就能护着家人,不让他们被抢,被欺负,也就值了……”
他说到这里,忽然奇怪地笑了一声,不知是苦笑,还是笑接下来发生的事太过荒谬。
“海盗死了,我们赢了,我们以为这下就能回家了,一个个高高兴兴的,却没想到,先前还在帮着我们一起打海盗的官兵们,突然变了脸,拿绳子把我们都捆了起来,我们都脱了力,手里的棍子都拿不稳了,怎么比得过他们,半点儿没有反抗的力气,集体被带到了深山中的一座银矿里。”
“我原来在清溪银矿服过徭役,知道银矿长什么样,也是被绑到那儿以后,我们才知道,原来在仙庸山里,居然还有好几处这样的银矿。”
雷茂说到这儿,声音越来越低:“我们在那儿干了两年多,一天一天数着日子过来的,我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一道逃了好几个兄弟,其他的在半道上,就都被抓回去了……”
他的话停在了这里,头也低了下去,沈伯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粗糙的手上落下的水痕。
沈伯文此时只觉得心中有一股火在烧,却又被自己惯常的冷静给压了下去。
但此时他却有些讨厌自己的冷静,此时此刻,他只想痛痛快快地骂几句脏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了出来,沉声道:“你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定然会还你个公道。你好好歇息,有什么事会让人再来找你。”
他此时已经连本官都不想自称了。
说罢便转身出了厢房。
阎师爷此时心中又是震惊,又是心痛,又是匪夷所思,种种情绪交织在一块儿,让他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安慰了雷茂几句,便也出了门。
刚出了门,就看见自己这个一贯温文尔雅,从容不迫的上官,此时面色紧绷,立在院内的树旁,用力地朝着树干擂了一掌,这棵树没那么粗壮,他这一掌下去,甚至有几片树叶掉落。
就当阎师爷还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去的时候,沈伯文闭了闭双眼,复又睁开时,已经恢复了面上的平静。
雷茂此人所说的是真是假,用最简单的验证方法都可以知晓。
他的身份,让雷老爷子过来就知道了,老人家还算康健,怎么都不会不认识自己的儿子。至于他话中所说那个被私人所开采的银矿,存在与否,更是一看便知。
但最能让沈伯文快速冷静下来的,实则是雷茂此番话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量。
见阎师爷慢吞吞地走了过来,沈伯文忽地想起自己方才的动作,心梗了一下,只觉得结合先前雷茂晕过去的事儿,自己恐怕是洗不清了,但此时,他也无心计较这些,等到阎师爷走近之后,道:“按照雷茂所说,军中应当问题不小。”
那些海盗怎么能来的这么巧,究竟是官府与海盗相勾结,还是干脆直接找了人假扮海盗,沈伯文不得而知,但最后的结果是秦千户的人来了个黑吃黑,这是一定的,毕竟先前他让唐阔出去打听的时候,百姓们都说,海盗被诛灭,甚至尸身都被吊在了刑场上,这是真实存在的事。
阎师爷闻言也沉着脸,“嗯”了一声,然后才道:“幸亏大人您有所准备,如若不然,咱们就太被动了。”
沈伯文不置可否,只道:“希望鲁师爷那边一切顺利吧。”
……
晌午时分,阎府的大门忽然被敲响,看门的下人打开门之后,忙将来人迎了进来,口中还对身后的人道:“赶紧去跟夫人说一声,沈夫人来访。”
他们两家人是一道来的兴化,阎家的下人自然认得沈大人家的夫人。
自己则是关上门之后,引着周如玉往后院儿走去。
走到半道上,迎面碰上了葛妈妈,她对周如玉行了个福礼,才道:“见过沈夫人,我家夫人请您去书房一叙。”
周如玉心中了然,谢过引路的门房,便带着唐晴跟着葛妈妈一道过去了。
进了书房的门,沈伯文起身来迎她,阎师爷也同她见礼。
周如玉客气地回礼,落座之后,便道:“早上我让晴娘和灵慧借口出去买菜,在附近躲好盯着老金,后来一路跟着他,发现他去了燕塘巷的一所宅子里,打听了一番,那座宅子的主人是一个姓孙的行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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