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范大人讲话的时候,不知是不是收了张荃方才那番话的影响,沈伯文忍不住看向人家的相貌,这一看,倒是头一回觉得传言非虚。
范大人的相貌,果然如传言中所说的那般出众,哪怕现在已经中年,留了胡须,但依然俊逸非凡,气质绝佳,比他们这些年轻人,更多了几分内敛和儒雅。
范应期的话不多,皆是些勉励之语,说得在场的大部分举子们都一脸激动,热血澎湃,看起来恨不得立马就报效朝廷的模样。
说罢,便带着举子们拜了孔子,然后才叫了这次乡试的前三名上前,一一对话。
沈伯文和陶正靖,还有第三名上前行礼的时候,收获了一大堆羡慕嫉妒的眼神。
范应期从后往前,将沈伯文留到了最后,轮到他的时候,他先是细细打量了他一番,随后才道:“文章作的不错,虽然稍显稚嫩,但瑕不掩瑜。”
“多谢大人。”沈伯文忙行礼谢过。
“好了,去吧。”
在这种公开场合,范应期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也是等阅卷结束,一切考场事务都尘埃落定之后,才出了考场,也是在之后,才听说这个姓沈的举子,师从长源县一位姓韩的书院先生。
直到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这人就是韩先生收的第三个弟子。
不过随后,他便生出了一种理应如此的感觉,韩先生的弟子,理应有这样的水准。
鹿鸣宴后面的流程果然是作诗,沈伯文交了一首中规中矩,并不出彩的上去,最后选出来了三首最好的,一首是陶正靖的,一首是张荃的,还有一首的作者沈伯文并不认识,不过看底下其他人的反应,应当也是个有名气的才子。
……
好容易等到结束,沈伯文跟几个方才认识的举子们一一告辞,然后登上了张荃的马车,三人一道去往上次住的客栈,准备第二日再回乡。
因而也就没有看到,在他进了车厢之后,打马从车旁经过的韩嘉和。
韩嘉和是来拜访堂舅舅的,也就是范应期。
原来韩嘉和的母亲是范家人,是范应期的族姐,二人皆出身汝阳范氏。
只不过范氏出自长房嫡支,而范应期则是偏支,父母早逝,全靠舅舅家拉扯长大,再加上自己有出息,考中了进士,而范家之中,只有范氏因缘际会,关照过几次这个小族弟。故而范应期对家族没什么感情,对这个族姐倒是还有几分亲情。
世家的圈子就这么大,七拐八弯的,总能扯上关系。
韩嘉和其实并不喜欢这种客套,但他只是性子傲,并不是傻子,明白礼数所致,长辈来此,应当登门拜访。
范应期正好回府不久,闻言便去花厅见了这个自己还算关注的后辈,例行问道:“你母亲可好?”
“回舅舅,我离京之前,母亲一切都好。”韩嘉和闻言便道。
“那边好。”范应期点了点头,又道:“你最近功课如何?”
韩嘉和没料到他会问自己这个,晃神了一瞬,才道:“近来三叔对我多有教导,比在京都时进步许多。”
得到了自己满意的回答,范应期便笑了笑,看着韩嘉和,语气轻松地同他开起了玩笑:“嘉和,你岁数也不小了,等到春闱过后,也该考虑人生大事了,有没有看上的人家,回头让你母亲帮你去提?”
说到这儿,他还真有些意动,自己的女儿今年十六,正是能定亲的年纪,长公主前段时间还在跟自己抱怨,说他对女儿的事情不上心。
自己眼前这不正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
推拒了这位舅父要他留宿的好意,韩嘉和刚走出府门,天上便下起雨来。
夜半时分,长街寂寥,风雨飘摇。
他孤身一人立在屋檐下,随风飘过来的雨丝打湿了他的袍角,他却伫立原处,分毫未动。
今日来府城,他并未带任何下人,因而此时也无人能帮他撑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敛下长眸,缓步下了台阶,牵着马,一步一步走入雨中。
每当碰到这样的雨天,总会让他回忆起幼怡离世的那日,心头便是忍不住一痛。
都说幼时情谊最为可贵,他与她,亦是如此。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原本还以为能鸳盟缔结,瓜瓞绵绵,可却怎么都没料到,一场急病,幼怡就去了,他不顾母亲劝阻,闯了宵禁,冒着大雨在城中策马狂奔,却也没来得及见到她最后一面,说上最后一句话。
她走后,他整整不吃不喝两日,也跟着大病一场,直至母亲实在看不下去,才将他骂醒。
只是从那时过后,他便极少笑了,没有旁的女子能入眼,一心只有家族与学业。
就在他此次离京之前,母亲还在同父亲抱怨,话里话外的意思莫过于该替儿子定亲了,她的儿子已经为定远侯家那个女儿守了三年了,也该差不多了,跟她相熟的夫人们一个个的都当了祖母,儿子房里还一个人都没有,这怎么能行?
韩嘉和不想听,亦不想定亲,他明白母亲定然猜到自己在外面,明着说给父亲听,实则不过是说给自己听的罢了。
索性站在门外,吩咐丫鬟告知父母一声,便转身带着书墨离开了。
马蹄哒哒的踏在青石板路上,秋雨飘下,打湿了韩嘉和的衣衫,他却像毫无知觉一般,一直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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