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远久家的祖训。
过于轻易得到的后路,亦是葬送一切的绝路。
他若是离开城墙,怕不是士卒撑不了多久,就会流传起他已经登船逃离的谣言。到那时士气崩溃,这座城池也等于拱手让人了。他即便活下来,百年家业全部丢得一干二净,他又有什么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把自己的孩子送上海船,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我倒要看看,东方的机关兽是否真像形容的那般难以对付。”远久十地咬牙道,“让火炮手准备!”
再怎么说,不弥府比之前敌人攻占的城市都要庞大,他不信对手能在一天之内攻破城门。
等到东升王的骑兵抵达,他就能配合对方发动反冲击,在郊野区域彻底歼灭这些连马匹都没有的农民军。
没错,他们只是一群粗坯低贱的农民!
让这些人成为在战场上攥取功勋的战士,简直荒谬至极!
更夸张的是,远久十地还听说邪马女王在大搞什么土地再分配,把属于世家的农田劫掠一空,然后一不取的分发给那些乐意种地的农民,只要他们按时缴纳一定量的粮食即可。这种行为无疑已经越过了世家所能接受的底线,原本东升诸侯对邪马女王还抱有可有可无之感,甚至有想过把她架空后供起来也无妨,但现在对方只剩下一种结局,那就是彻底打入地狱,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不弥府中大大小小的贵族和武士都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这支敌军踏入城中半步!
当机关兽逼近到城池三百步时,城墙上架立的铁桶炮率先开火。
伴随着一串震天撼地的轰鸣,铁球脱膛而出,朝着敌人锋线飞去
然而对方居然突然加速,一改之前稳步推进的策略,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前飞奔起来。火炮用来杀伤密集排列的攻城士兵还好,面对这种快速移动的目标,则完全没有准头可言。第一轮射击无一命中,弹丸全部砸进了泥土里。
“杀!”
与此同时,五月军中爆发出了高亢的呐喊声。
这声音一时间铺天盖地,让城墙上的守军不由得胆战心惊。
三百步的距离不到数十息便被突破,冲在最前的机关兽抬起两侧的多管气步枪,对着城头开始倾斜火力!
刹那间,弹丸如雨点般敲打在砖墙上,激起了一道朦胧的尘雾。
“不准退,上爆炸符,给我反击!”
守军一方将领嘶声竭力的吼叫,士兵也尝试用弓弩进行还击,可他们根本没有对抗火力压制的经验,刚像往常一样抬起身子准备射箭,便被子弹射倒,已经启动的爆炸符反倒在城墙上炸开,把周边的官兵轰得四分五裂!
“大人,快下去吧,这里不安全!”参谋俯着身子大喊道。
“我在城就在!谁也不准走!”远久十地拄着武士刀不为所动,“老夫绝不可能死在这群乌合之众手中!”
“不能让他们在这样肆无忌惮的打下去,”一名副官嚷道,“忍者队在哪里?该他们出马的时候了!”
话音落下,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人影从城墙上一跃而下,如幽灵般窜向机关兽。
后者反应也相当快速,立刻就将一边枪口对准了忍者。
弹雨瞬间掀翻了好几个人,但还是一部分冲到了机关兽身边。
这些人自己就携带着爆炸符。
几柱耀眼的火光顿时冲天而起!
四五台机关兽似乎沉默下来,但硝烟散去,远久等人惊愕的发现,如此迅猛的爆炸居然只破坏了机关兽的外部装甲,内部层层排列的藤蔓竟如屏障一般抵御住了爆炸符带来的冲击!
这时第二方阵的机关兽也已赶到。它们竖起盾牌,与前者组成了一道攻防兼备的坚墙,此刻无论是火炮还是爆炸箭矢,都再难让邪马军后退半步。
相反邪马军的火炮开始轰击,百步距离已经不需要测算弹道,只用直瞄便可将霰弹头送上城墙顶端。这种延时引发的弹头宛若一颗颗手榴弹,落地后才会轰然炸开,其杀伤力比不弥府守军的铁桶炮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随后攻城型玄武直接越过锋线,挺身撞击城门。尽管上方士兵冒着枪林弹雨掷热油和擂石,但都被巨盾弹开,几乎发挥不出应有的效果。而玄武则利用自身的重量与可装卸式破城锤,没撞几下便令城门轰然倒塌。
开战不到两刻钟,不弥府的防线就已出现了缺口。
远久十地目瞪口呆。
尽管他听闻过其他城市败退流寇的说辞,可真正亲眼见到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体验。
这种不再依靠个人勇武和感气者能力的战斗,完全超出了他对战争的理解。
那些流寇并不是在吹嘘敌人,事实甚至比他预想的更惊人!
就算再不愿意,现在也到了必须派出亲卫队的时候。
他咬着牙正待下令之际,郊野北边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呼声。
远久十地从墙后探出头去,只见一批黑压压的人影正在朝城池这边奔来。
援军终于到了!
“那是东升王的援军吗?”五月遥皱起眉头,端起瞭望镜看向北边。
“确实是东升武士但又有点不太像”薙红端详片刻,“怎么感觉他们是在逃命,而不是在向我军发起冲锋?”
确实,五月也注意到了这点。此地地势空旷,敌人又不缺马匹,怎么想都应该先用骑兵冲锋才对。
但这些人连一匹马都看不到。
而且许多士兵甚至连武器都没有拔出来。
“等下海、海上!”忽然有人惊呼道,“五月大人,快看大海方向!”
五月遥调转瞭望镜。
只见灰蒙蒙的海面上,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帆影。
第769章 海对岸的敌人
“那是西极战船?”薙红讶异道。
高耸的船舷、尾部醒目的塔楼、三根主帆桅杆,这都是西极船只的特征之前纳塔庭在邪马东北边修建港口时,她就曾见过类似的海船。
“不对,他们悬挂的旗帜是七星旗!”五月眉头紧蹙,“据我所知,这是七星枢密府才会使用的徽记。”
“七星枢密府?”
“您的意思是,他们是大陆一方的人?”
“难道这支船队跟金霞城有关?”
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
“不,”五月捏紧拳头,“来者绝对没有什么善意!这群人是金霞的敌人!”
除开跟随自己在金霞磨砺过的那帮人外,邪马岛这边对大陆的变化知之甚少,绝大多数人不清楚朝堂和枢密府的关系,也不知道七星方士已经跟金霞城兵戎相见、势同水火。他们的到来对邪马国来说必定不是一个好消息。
果然,她话音刚刚落下,船队中便闪烁起了一团团红色的火光。
“他们在炮击东升王的军队!”薙红惊呼道。
随着炮弹落地带来的爆炸与浓烟,本就处于溃逃中的士兵跑得更快了,他们慌不择路的奔向不弥府北城墙,甚至顾不上中间还有邪马公主的包围防线。
现在五月遥知道,这些援军为何连匹马都没有了。
从北边赶往不弥需要穿过一段狭窄的山道,他们恐怕是在行军半途遭到海船攻击,顿时就陷入了崩溃,马匹在受到惊吓时远比人更难控制,这时候还坚持骑在马背上,很大概率就是被惊慌的马匹一起带下悬崖。
如今这些人与其说是援军,倒不如说是一群被驱赶的羔羊。
另外五月还注意到,敌人的火炮异常凶猛,与不弥府城头的那些铁桶炮形成了鲜明对比。每一次开火,都会在溃军中掀起团团烈焰,后者早就吓破了胆子,明明就地俯卧或者向郊野腹地撤退是更好的选择,但没有一个人想起来这么做。
就在这时,已经靠近海滩边缘的舰队抛下了船锚。
对方似乎并没有直接进攻海港的打算。
接着许多身披甲胄的士兵从船上的悬梯滑下,直接落在海水中令人惊愕的是,他们并没有如石头一般沉入大海,而是直接在海面上奔跑起来!仿佛他们脚下踩着的不是海水,而是柔软的蓝色沙地!
“不好,这些人是冲着我们来的!”五月遥的心往下一沉,只见这批生力军从北面直冲而下,与包围圈的右翼撞在了一起。由于那边不是攻城的主力所在,因此并没有安排机关兽坐镇,只有一支万人左右的步卒用来堵住不弥府的北门,以防城内部队向北突围。
右翼的指挥军官也很快做出应对,调整兵峰正面迎战来袭之敌,但刚一交手,五月便感受到了双方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这群披甲士兵无疑是精锐中的精锐,自己部队所使用的竹枪铁剑在对方的精铁盔甲面前几乎不堪一击,甚至就连气步枪也看不到明显效果。并且敌人显然投入了好几名方士,其中一名青衣男子尤为显眼,他在战场上宛若闲庭信步,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大部分战士连贴近他都做不到,稍稍靠拢便手折脚断,场面看上去格外诡异。
“那是怪物吗?”
“混账,为什么步枪队也没办法击倒他!?”
中军中不禁泛起了一阵骚动。
五月脑海中则冒出了一个念头:高阶方士。她在金霞时见识过这些冠以青剑、羽衣之名感气者的可怕之处。他们的能力往往难以用常理度之,有时候一人便可抵挡一支军队。诚然,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着自己的弱点,若是三万大军倾其全力,说不定亦可击败对方,但那样的代价是五月遥无法接受的。
她凭借着本能做出了判断,“传我的命令,让玄武部队支援右翼并断后,中军和左翼立刻撤退,放弃此次攻城战!”
“大人,可是我们马上就要攻入城内了!”有马桂一郎颇为不甘道。
“撤退是正确的选择。”薙红同意道,“对方拥有战船跟火炮,我们即使攻占不弥城,也只能被动挨打。何况敌人还有方士坐镇,即便是巷战我们也占不到便宜。这三万人是五月殿下手里的底牌,绝对不能全部损失在这里!”
她心里很清楚,主公的做法惹恼了很多世家贵族,他们之所以不敢妄动,是因为主公手里握着能轻松摧毁他们的力量。倘若折损过大,无法继续扩大领地还是小事,后方起火才是五月最为忌惮的事情。
随着旗语变换和鸣金声,大军开始向东撤退。而薙青引领的玄武部队则调转方向,拦截这批冲上海滩的不速之客。
“冲垮他们!”
薙青举起青龙长刀,杀向离自己最近的七星士兵。
比起气步枪,她依旧更中意这把由金霞机造局打造赠予的钢铁大刀,鬼的出身为其赋予了强大的体魄,而这柄沉重的武器在她的掌控下往往能发挥出不逊于玄武机关兽的冲击力。
试图拦住她的士兵惊恐发现,自己手中的刀兵竟然敌不过一个回合,哪怕是手持小盾,也会被这呼啸而来的长刀一下劈成两半!
跟在后面的玄武趁机开火,大口径转管气步枪的火力密度和弹丸威力跟单兵步枪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七星部队方阵中瞬间腾起了一片血雾,原本焦灼的战场也随着他们的杀到而分隔成两半。
“快走!”薙青朝右翼部队大吼道,“这里由我们断后!”
“是!”将官们纷纷带着自己的部下撤出郊野,七星军队则再次尾随过来,似乎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走他们。
此时,那名青衣男子的身影出现在薙青的视野中。
即使杀死了数十人,把右翼防线搅得七零八落,他身上依旧好整以暇,袍角连一丝血迹都没沾到。
看着对方,薙青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此人让她忍不住想起了夏凡两人都是翩翩公子模样,但和前者相处时,她会觉得柔和且放松,而后者仅仅是目光对视,她都觉得心生寒意。
他的眼中,没有一丝对生者的怜悯。
无论是五月的部队,还是七星的士兵,对他来说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