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弹着,你锤着,可好?”
石墨怔得一息,立时道:“好。”
说话时他已是喜动颜色,转头便抡起了大号铁锤,却也没往下砸,只静待苏音落指。
苏音仰首看了看天。
天空阴沉如墨,无星亦无月。然而,这街上烛火、城头长灯,却将这夜色点染得宛若绚丽的春天。
一刹儿的功夫,苏音脑中浮现的,是方才瞥眼瞧见的那首新诗,以及那烟柳湖岸、桃花漫天的美景。
于万木悲声中一春独步,于天地萧索间百花盛放,这花朝县,果然人杰地灵。
苏音唇边的笑意如涟漪散开,手指虚虚按上了旧弦。
识海中的弦音业已消隐,可她心底的那一丝弦意,却在此时响彻天地,仿佛在与这满世界的温暖唱和。
她微阖了眼,手指向琴上一扫。
“铮琮——”,柔润温软的弦音如玉珠滚落于长街,一时间,举世皆寂。
然而,再一息,那热闹的市声便又轰然响起,好像之前那片息的安静从未出现。街上行人如织,亦无人一聆听这琴声。可他们脸上不约而同扬起的笑,却又分明表达了,那一弦一指,皆扣在他们的心上。
于是,众生皆作欢颜。
快乐的、开怀的,那一点点微小的幸福,虽然称不上事事如意,却也甘美自足。
琴声离弦而去,市声已将之完全淹没。
然而,只要你仔细去听,便会发现它其实还在。
低哑连绵的弦音,隐于众声之间,似穿过帘底的一缕春风,拂开了重帏罗帐,将那烂漫的春光拂入眼前,亦将那倚栏看花的人儿,拂进春风里。
石墨呆呆地望住抚琴的少女。
在他的焰目中,那皓腕每一次挥动,便会带起一片犹如冰晶般的薄雾。
丝丝缕缕、乍暖还寒,如早春二月的风,落上他的心头。
他眸底的赤焰不由地暗了,暖意氤氲着,宛若新酿的春酒。而他的手亦在这这琴声里举起,重重砸下。
“叮——铮——当——琮——”
铁器交击声被琴声拂淡,东风浩荡、花朝温软。
于是,风与花交融贯通,百炼钢,亦作了绕指柔。
第265章 长笑在阶前
琴铁和鸣间,一个又一个的字迹凿于青石之上,却是一首极尽巧思的回文诗,全文是:
花朝春绿柳岸沙晴日斜。
回字成诗,便写作:
花朝春绿柳岸沙,绿柳岸沙晴日斜;
斜日晴沙岸柳绿,沙岸柳绿春朝花。
字迹逐渐清晰,诗文日臻完整,当最后一个“花”字终是凿毕,锤止,弦息。
袅袅余音恍若春水,散入满城温风里。
横琴于膝的少女面含浅笑;拿铁锤的健硕青年气喘如牛。
俄顷,二人同声齐出:
“好锤!”
“好曲!”
语毕,相顾而视,尽皆大笑。
这其中,又以苏音笑得尤其大声,一时引来无数人侧目。
挺漂亮一姑娘,就这么坐在地上,不伦不类地拿着个琴,又不弹,还在那儿一个劲儿傻乐,任是谁见了都会觉着奇怪。
苏音对这些却是毫不在意。
这一曲,她弹得酣畅淋漓,竟是前所未有地痛快。
更奇异的是,一曲奏罢,她发现她入定后尚不稳固的境界,竟也从头到尾被这琴铁合奏给梳理了一遍。
就在方才,她偷空内视,惊觉骨肉经脉皆作玉色,丹府灵液更是金光点点,离着结丹也就只差一步了。
此曲效用非凡呐。
若要形容的话,就像是苏音全身的骨骼、肌肉、血脉与经络,皆被那一锤头一锤头的铁锤,给夯结实了。
现如今,苏音再运灵力,体内青色的灵气裹着闪耀的金斑,有若晨曦朝阳,活泼泼、轻灵灵地,似乎比十天前凝厚了那么一指。
石小哥真好用啊,如果能打包带回家一直用就好了。
苏音颇有些遗憾地想着。
“姑娘的琴弹得真好,我这流焰都顺畅了好些。”
石墨咧嘴笑道,目光灼灼看向苏音,一如苏音两眼炯炯地看着他。
确认过眼神,是想把对方当工具人的人。
一眼看罢,各自一尬,于是飞快转开了视线。
算了算了,浓颜帅哥虽然养眼又好用,但拐带人口那就是在犯罪,咱要遵纪守法;
罢了罢了,这仙子般的姑娘哪里是咱们凡夫俗人能肖想的,如今能听她弹上一曲,已是老天开眼,该烧几炷高香才是。
二人的想法不尽相同,大意却是相近。
因而,转首再度对视之时,眸光里便皆带着几许释然。
“那什么,小哥这异能当真厉害得紧,却不知平素除了凿石之外,可还有旁的营生么?”
苏音当先打破了沉默。
若是换个寻常女子这样问,石墨定会认为对方别有用意,可眼前少女清凛的眼波,却犹如寒泉冰河,不带一丝旖旎,唯有好奇而已。
石墨的脸又不受控制地红了,吭哧了半天,方才道:
“也没……没甚营生,就在那东头拐弯儿的麒麟巷有个铁匠铺,我一家三代都打铁,家中父母高堂健在,还有弟弟妹妹……
我那个……我今年虚岁二十,尚未那个……婚配……不是不是……姑娘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就这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