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远比方才娄玉笙所展现的雾气更阴寒的浓雾,速度极快、来势凶猛,须臾便将红衣男子大半个身体淹没,并飞速向着上方攀升,大有将他吞没之意。
苏音大吃了一惊,下意识提起了长剑。
便在此时,一根柱子粗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剑尖。
长发机甲居然阻止了苏音。
虽只有一指,却重得好似千万重大山压将上来。
苏音掌中青丝一晃,剑意便已再也无法凝聚。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机甲。
不救人么?
他与你不是好朋友么?
长发机甲微微摇了摇头。
【吾友,早已不再】
低沉的语声,含着一缕淡淡的悲伤。
“铮——”
识海中,素弦忽地一振,哀音如泣,如送远行的故人。
便在二人互为传念这短短数息间,红衣男子的头发已然被黑雾缠绕,直到那一刻,苏音才终是看清,那黑雾竟并非雾气,而是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它烧灼着、吞噬着,黑焰如毒蛇吐信。
阴沉浓稠的黑火中,红衣男子绯衣翻卷、墨发迎空,美得令天地失色。
苏音恍了恍神。
待到清醒过来时,她已然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无边无际的浑浊,充斥着她目力所及的每一处,昏昏然不知其高低、茫茫然不知其远近。
一切都不存在了。
第204章 韶华
被混沌包围着的苏音,觉出了一种奇异的失重感。
她的意识其实尚未消失,且方向感也一直都存在,也知道自己正以头上脚下的标准站姿,立在这片混沌的中心。
可在另一个层面上,她却有了种“自我已然消失”的感觉,就好像除了本我之外,还有另一个“我”存在。
那浑浊似乎有着让一切都化为虚无的力量。
包括那个“我”。
蓦地,不知哪里传来了“啵”地一声轻响,打碎了这分不出高下左右的混沌,其声低且脆,如雏鸟啄开蛋壳。
刹那间,这片混沌竟开始动荡了起来,一线极细、极亮的白光,自远处横扫而至,那灼人的光亮令很明显苏音眼前一灼,整个世界,便被劈作了两半。
那是比宝龙山一剑更气势绝伦的一劈。然而,那劈来的是刀、是剑还是箭,苏音无从分辨。
她只是没来由地,自那一线白亮之中,悟出了一点什么。
白光乍现即隐,浑浊的物质却就此分为了两部分,苏音下意识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渐渐现出了天空的轮廓。
一团又一团淡白而清亮的丝絮,将高处的虚无一点点填满,而她的脚底也终于踏到了实物,那是深灰色的土壤,它就好似一头肥胖的巨龙,翻翻滚滚、绵延四野。
然后,有风拂了过来。
吹过这世界的第一缕风,带来了一阵微凉细密的雨,雨珠打湿了大地,又蒸腾而上,化作天边的浮云。
苏音怔怔地目注着眼前这一幕,心底的激荡难以平息。
天地初开!
她看到的,竟是这世界由混沌划分乾坤的情形。
真是何其有幸。
便在她惊叹之际,一记焦雷倏然炸响在地平线上,银蛇般的闪电划破长空,直刺天际。
一株嫩绿的小草,便在这惊破世界的声息中破土而出,沐着风雨、迎着雷电,不屈地摇摆着它那细弱的身躯,向着这个世界,发出了第一声问候。
那鲜嫩的绿,便是这世界的第一抹亮色。
他,便自这亮色中诞生。
当他张开眼,天空便成了澄净的蓝,大地开满鲜花,云朵如白雪堆叠,四季轮换、雨雪风霜,高山拔地而起,河流奔腾着涌向大海。
他是天地万物之形色的载体,是乾坤大美之灵。
当他以好奇的视线打量着这世界,这世界便以温暖和明丽作答。
于是,他所见的一切,便刻进了他的眼中,他璀璨的眼眸中,流转着这世间万物;
于是,他所爱的一切,便化作了他身上的彩衣,那红衣之上飞着彩屑般的星光,如落英飘向天地。
他欢喜地注视着这世界,徜徉于这世界,欣然于这世界。
这世界的每一点变化,都令他雀跃。
时间过去了许久、许久,直到那一天,他遇见了一个穿白衣的少年。
少年的白衣比冬天的大雪还要洁净,骑青鹤、拂广袖,身后背着大大的画囊,身旁放着大大的画板,一路飞翔、一路作画,不知飞过了几重山水、也不知画下了多少美景。
他看着那少年。
那样干净的眉眼。
那样干净的心。
他忍不住便将少年映进了眼眸,那少年于是也看见了他,微笑着道:
“你叫什么?我叫娄玉笙,小楼吹彻玉笙寒的玉笙。你呢?”
看着少年清静俊的笑脸,平生第一次,他感到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虽然与天地同生,这乾坤万物无不是他,可是,他却没有名字。
他黯然低头,少年却并不以为意,依旧微笑着向他招手:
“那么,无名的你,可愿随我去外头走一走、看一看?”
“好。”
他抬头笑了起来。
风拂过他艳丽的发鬓,他的红衣飞扬如火,笑容如百花盛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