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披着“贾姨娘”外壳的女子莞尔一笑,自上而下俯视着他,眉目如画,神色温柔,仿佛一尊悲天悯人的神像。
【放心,你那位贾姨娘与孩儿安然无恙,已被我们送回家乡隐居了。】
【虽然她当初跟你走是迫于淫威,她的儿子也不是你亲生的,但你待她一片真心,想来不会计较这点小事吧?】
【至于我这个“假姨娘”嘛……】
女子微微偏了偏头,这个动作让她神像般的姿态鲜活起来,目光流转间,有种近乎残酷的美丽。
【魏真人,你听说过“麝鵼”吗?】
【我叫阿珍,是离洲麝鵼一族的遗孤。当年我侥幸为息夜君所救,方才从你们的屠刀下逃过一劫。】
【我死去的同胞,是你们头顶的点翠、衣上的熏香、脚底的淤泥。】
【如今我代替他们,向你们索命来了。】
……
同一时刻,放生台——
“妹妹们,再飞快些!”
云霄之上,星海之间,无数鸟雀和化身为鸟雀的少女振翅高飞,迎着清爽的晚风与澄明的月色,将灯火通明的鲲鹏台远远抛在身后。
此情此景,一如聂昭穿越之初,搭乘狗拉雪橇穿过天门,告别群魔乱舞、乌烟瘴气的仙界一样。
不过这一次,她们是手挽着手一同逃出生天,彼此都不再是孤身一人。
“再快些!”
葛织娘在前领路,时不时急切地催促众人,“还差一点点!只要离开鲲鹏台大阵的监视范围,我们就能与来接应的仙官会合了!大家加油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有时候怕什么便来什么,完美印证了传说中的墨菲定律。
这些少女毕竟年幼力微,有几个身子骨弱些的,飞出一段距离便气力不济,颤巍巍的直往下坠:
“姐姐,我、我飞不动了……”
“妹妹当心!”
葛织娘自然不会坐视,连忙回头施以援手,就像亲鸟背负雏鸟一样,托起了这些哭哭啼啼挥动翅膀的少女。
“对不起姐姐,我太没用了……我好害怕,真的好害怕!”
“我一回头,看见那条巨鲲,就想起我刚被他们掳来的时候,我太害怕了……”
“魏少爷、魏家,还有镇星殿……我每次想到他们,就觉得他们好像这条鲲一样,是个恐怖的庞然大物。无论我们多努力,都撼动不了分毫……”
“别说丧气话!”
葛织娘斩钉截铁地打断她们,语气中却无丝毫责备之意,唯有钢铁般坚韧不拔的决心,以及瀚海般温柔辽远的关怀。
“别害怕。有我在,决不会再让你们落入魔窟。”
“仙女姐姐……”
仿佛在叩问她的决心一般,从展翅飞翔的少女们身后,传来了深邃、洪亮而悠长,宛如发自幽冥之底的声音。
“糟了,是鲲!”
葛织娘心头重重一沉,接着便感觉脊背发冷,一股无从抵抗的强大吸力从身后袭来,仿佛将她卷入深不见底的漩涡。
显然,魏家多多少少还有几个明白人,就在她们耽搁的这一会儿工夫里,对方已经反应过来,驱使巨鲲追赶这些不识好歹的“落跑新娘”。
上古异兽之力非同小可,饶是葛织娘在“妖修前辈”帮助下保住了仙身,动用全身灵力与其抗衡,依然力有未逮。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只觉手头一空,已有一个女孩被狂暴的气流卷走,稚嫩的羽翼从她掌中滑脱。
“姐姐!姐姐——!!”
少女惊骇恐惧到了极点,泪水盈睫,尖叫声如同雏鸟的悲鸣一般刺破夜空。
在她身后,是御剑赶来的魏家修士。
他们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狂热的光,暴露出话本故事里从未描绘的狰狞嘴脸,朝向无力坠落的少女伸出手去——
“不要!我不要回去!姐姐救我,姐……”
轰隆!!
回应她凄声呼唤的,是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以及大朵迎风怒放的烟花,一瞬间将夜空照耀得如同白昼。
“葛仙侍,还有各位姑娘。你们都辛苦了。”
“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聂昭静静伫立在云端之上,身上鲜亮的大红喜袍还未换下,越发映得她整个人熠熠生辉,如同夜色中的花朵一般明艳动人。
她手中紧握着一枚光华流转的金钗,那是她仙官薪水的一部分,可谓取之于工作、用之于工作,实现了永恒轮回往复的内循环。
钱这种东西,每一分都要花在刀刃上。
此时不花,更待何时?
“诸位,后退!”
伴随着这声清喝,聂昭一振衣袍,驱动自己从黑骨林中吸纳的全部灵力,将金钗高高抛起,仿佛判官高举赏善罚恶的利剑。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挥剑——
“断!”
刹那间,光耀四野,云海掀涛。
任他是神是魔,也要在这一“剑”的浩然正气和凛凛声威面前退却。
剑锋所及之处,无论夜空、云海还是月光,都被明亮耀眼的白光一分为二,犹如横断天河。
在这条剑气开拓的天河之前,在狂风巨浪般磅礴而汹涌的灵力之中,就连一缕微风、一片飞雪也不能穿过。
她一人当关,便是不可逾越的城墙。
渊渟岳峙,琨玉秋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