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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金巷 第118节
    陶宜无语。
    谢暎的确是送了请帖来,可他并没有打开看,本是已决定好了要来的,所以他就直接交给了张破石,今日也就这么事不操心地被家里的马车给拉来了。
    他甚至都没有问过谢家在何处,又怎会知道与谢暎结亲的是这个蒋家?!
    要不是听见旁人提及“蒋照金”,他也不会觉得耳熟,更不会一想就想起了那是谁家的人。
    忽然之间,所有的事情就都串了起来。
    原来当日蒋黎说她侄女那个带病去参加省试的未婚夫,竟然就是谢暎。
    可笑他之后还未曾在意。恰好这一个月他又很忙,去她那里几次也都匆匆,更多只是为了看看她。
    两人谁都没提到过这次殿试的结果。
    蒋黎的心思他此时也大概能猜到,她不主动提及,多半是不想让他觉得她是为了求他照拂自己人。
    就是这样阴差阳错。
    陶宜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这时又有人认出了他。
    “请问,可是陶相公么?”
    陶宜循声抬眸看去,只见面前站着个年轻男子,仪态挺拔,腰间还配着柄短剑。
    对方向着他含笑地恭敬礼道:“卑职蒋修,特代妹婿前来接迎相公。”
    陶宜看了看蒋修,须臾,颔首道:“偏劳。”
    虽然今日蒋家也开着席宴,但婚宴的主位仍安排在谢家,所以蒋修并没有犹豫,一路引着陶宜从蒋家门前走过,径直往巷尾的谢家行去。
    他也没有注意到陶宜在经过蒋家门前时,不着痕迹地往那里看了一眼。
    蒋修刚走过那棵大榕树,就看见个熟悉的身影从谢家院子里出来,于是笑着扬声招呼道:“小姑。”
    陶宜也已经看见了蒋黎,他慢步停在了蒋修身侧。
    蒋黎却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看见他。
    她先是一愣,旋即于心底瞬间涌出了一阵惊喜,不及回应自家侄儿,便已先向着陶宜笑着问道:“相公,你也来了?”
    然而相比起她的高兴,陶宜就显得平静了许多。
    他只是像对着寻常人那样朝她以示礼节地微笑了笑,说了句:“我来贺谢修注成婚之喜。蒋老板也是新人的亲友?”
    蒋黎顿了顿,说道:“新娘是我侄女。”
    “哦,原来如此。”陶宜点点头,道了声,“恭喜。”
    他又再笑笑,然后略一垂眸示礼,便径直从她身畔走了过去。
    蒋黎站在原地没有动。
    蒋修虽有些诧异这两人看起来好像没有自己以为得那么熟,但他也没多想,匆匆又与蒋黎打了个招呼后便追了上去。
    陶宜的到来,瞬间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谢暎事前并没有告诉家里人细节,只说是要留个主位给上官,所以蒋世泽等人都没有想到来的竟然会是三司使,一时间,众人多少都有些局促。
    纵然是蒋世泽这样见多了世面的,乍见到三司省主本尊,也不免感到兴奋又紧张。
    谢暎的同僚和其他同年也主动上来与陶宜见礼。
    高遥上去的时候还拉了沈约一把,但后者并没立刻跟上。
    蒋世泽此时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陶宜笑道:“对了,说来我们巷中的沈赤丞与相公您还是同年呢!”
    陶宜微感意外。
    其他人也顺着蒋世泽的话转头看去,目光纷纷落在了此时正站在后面的沈庆宗身上。
    沈庆宗的脸上虽瞧不出来什么过度的情绪,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从见到陶宜的那一刻起,尴尬和局促就已经充斥了他的心腔。而这一刻,他更是觉得自己整个背脊都绷地僵住了。
    他竟一时没有动作。
    站在他旁边的沈约及时向前一步,朝着陶宜叉手礼道:“下官司农寺丞沈约,见过省主。”又介绍道,“这位是家父,于祥符县任县丞一职。”
    沈约的言行虽恭敬,但表现却并不热络,脸上也没太多表情,而且背挺得很直。
    沈庆宗此时方才如后知后觉似地回过神,向着陶宜行了礼:“下官,沈庆宗,见过陶相公。”
    陶宜看了看沈庆宗,然后又看向了沈约,一笑,客气地说道:“不必多礼。”
    言罢,他就收回了目光,应谢暎之邀,入座了主位席。
    沈庆宗的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他听着席上其他人议论谢暎竟能请到三司使亲来恭贺,就更觉得百般不是滋味。
    陶宜果然对他一点印象也无了。或者说,他这些年的仕途生涯,没有半点值得对方注意的地方。
    十三年了。他似乎早已沦为平庸,而陶宜比起当年,却光彩更甚。
    无论是外貌还是身份地位,他们的差距都越来越大了。
    他忍不住拿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放在腿上的左手忽被人给握住,沈庆宗转头看去,正对上了儿子沈约的目光。
    父子两人对视了几息,少顷,沈庆宗浅然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第127章 交付
    谢家虽新修了房舍,但因毕竟地方就这么大,所以蒋娇娇坐在喜房里,还是能很清楚地听见从外面喜宴上传来的说笑声。
    她觉得这不远不近的喧闹带来的氛围恰恰好,正能缓解缓解自己待在屋里的无聊和紧张。
    蒋娇娇也没干坐着,昨日她就提前让谢暎在屋里给她放了两本闲书,此时正好拿来消磨时间,只是看了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脖子酸,就索性把花冠给拆了。
    看着看着,她又把腿给盘了上去;再看着看着,她托了腮;继续看着看着,她有点困了。
    于是等谢暎送完客人回到屋里的时候,就看见蒋娇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临窗的炕上去趴着打盹儿了。
    荷心本来要去唤她,却被谢暎给阻止了。
    “你们都先出去吧。”他说,“我来就是。”
    荷心等人应喏而出。
    谢暎又垂眸朝趴在炕桌上的蒋娇娇看去,笑了一笑,然后俯身去抱她。
    蒋娇娇迷迷糊糊地醒了,看见谢暎在抱自己,还极自然地配合着攀住了他的脖子,唇齿间逸出一声慵懒的短音,然后靠在他怀里,说道:“我睡着了。”
    谢暎含着笑低头回了句:“是啊,你睡着了。”然后继续抱着她往床边走去。
    蒋娇娇没有闻见他身上的酒气,不免有些好奇:“他们没人灌你么?”
    “谁敢啊,陶相公坐在我旁边呢。”谢暎笑了笑。
    便是再说随意,可陶宜那身份也让人觉得拘谨,他坐在那里没有要闹新郎的意思,其他人又怎好嚷嚷着灌酒?就是真有来劝酒的也不会太过分。何况还有蒋世泽和蒋修父子俩帮忙。
    所以谢暎就顺理成章地只和大家意思了一下。
    蒋娇娇也笑了,被他放到床上时,一边顺手把身下的花果钱币给扫了开去,一边说道:“那你回头可要好好谢谢人家。”
    谢暎颔首:“是,谨遵大娘子令。”
    蒋娇娇笑得更高兴了,她拉着谢暎坐在了自己身边。
    “先等等,”谢暎道,“我有东西给你。”
    他说完,复又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橱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箧笥,抱在手里,回来放在了两人中间。
    “这些是我的全部身家。”他微笑地说着,伸手打开了它,“我从前攒了些,不太多。如今领了差使,每月能有三十千料钱,餐钱也有八千,再加上其他添给,反正这些以后都交给你管着。”
    蒋娇娇听得有些惊讶:“你俸禄有这么多啊?”她之前还不好意思问他,上月底谢暎领了月俸回来本要主动同她说,她也故意大大咧咧地转开了话题。
    她原想着他那么年轻,又才当了一个月的差遣,赚的钱定也没多少。反正自己到时看着办就是了,并不愿意让他尴尬。
    现在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还好吧。”谢暎故意逗她,“我家大娘子是见多了世面的,也不知够不够给她买花戴。”
    蒋娇娇嘿嘿笑:“够了够了,你家大娘子就一个脑袋,戴不了那么多。”
    谢暎失笑出声,爱宠地摸了摸她的脸。
    “另外,还有我爹娘留下的,没有多少……”
    他刚开了个头,蒋娇娇立马接过话说道:“我知道,你那时来下聘肯定就花了不少。”
    虽然检校库给的季资主要是息钱,但若钱本就那么多,息钱又能有多少?这些年大家生活在一条巷里,蒋娇娇又不是不知道谢家平日里的生活是如何过的,虽不至于清苦,但也绝算不上滋润,不然谢暎当初也不会因为担心谢夫子的康健而去外面做事赚钱了。
    如今纵然他成家立业算是已长大成人,可那些钱又还能剩多少?
    且以谢暎的性格,蒋娇娇猜测他也差不多都用在两人的婚事上了。
    却见谢暎温柔地笑了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言罢,他又顿了顿,方才续了下去:“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那时候,我爹没了,祖父母又早故,他们那些人加在一起软硬兼施,就把我爹应得的,还有已经得的,都差不多收了。我娘素性柔婉,争不过他们,又因我爹的死伤心伤身,便更顾不得那许多。”
    “后来我娘也走了,虽说依照律法剩下的那些财产都要归检校库代管,可属于我家的那份能有多少也都是他们说了算。”谢暎缓缓地说道,“我那时候太小了,护不住我娘,也护不住我自己。”
    “所以,我如今能给你的便只有这么多了。”他抬眸,看着她插在发间的那支金燕钗,目光柔和地说道,“除了我送你的这支钗,我娘也没有别的东西留下来。”
    蒋娇娇头上的钗是当日谢暎循礼走“插钗”这一节时送给她的。
    他那时只说了一句:“这是我娘留下来的。”
    她从不知道原来这背后还有其他的曲折。
    蒋娇娇望着他,眼泪直打转。她伸手把箧笥挪到了一旁,然后回身过来便紧紧将谢暎抱住了。
    “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她说,“一定不让别人来欺负你们。”
    谢暎回抱着她,轻抚了抚她的后背,温声笑道:“你那时候也还小呢。”说罢,他又安慰地道,“娇娇,我同你说这些不是想你难过的,我只想让你知道,以后这样的事不会再有。这箧笥里面,还放着我已先写好的遗嘱……”
    蒋娇娇受惊般地立刻退开身,捂住了他的嘴。
    “你不许胡说!”她觉得自己还没心疼完,就又要被气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