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给他气得热劲直往脑门上冲,又生生地给憋了回去,圆真看师傅脸色难看,正想上去劝导两句,住持却拉住他,自己站起来走到圆惠身侧,长长吐了口气,道,“我们若死了,谁来为满寺同门洗冤?”
圆惠别过脸,咬牙道,“不是说去了也只是多添几具尸体吗?你别看我这样,自己有多少分量,我清楚得很,不就因为这样,才……才……”
住持把手搭在他肩头按了一下,想了一会儿,轻声问他,“这会儿是不是觉着师傅胆小怕事了?”
圆惠心里是有这感觉,但被住持这么一道破,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吱唔道,“也……也不是……”
住持牵动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你会这么想也没错,爱惜性命更没错,圆惠,看人行凶无能为力让你不甘,那让满寺同门白白枉死你又作何感想?”
圆惠没能吃透他话里的意思,嗫嚅了半天说不出个字来。
住持将手中的信往他面前一摊,道,“眼下有个机会让你去探查这桩灭寺的因由,你还是宁可不明就里坐以待毙?”
圆惠连连摇头,看着住持严厉的目光,心中那点儿信念又如同死灰复燃,烧得他两眼炯炯发亮。
住持叹了口气,把信揣进怀里,步伐蹒跚地绕着圆坛走动,走着走着便弯下腰,一声不吭地搬起尸体,十八罗汉见状也默默上前帮忙。
将寺院前后的尸体抬到圆坛中心,数了数,共二百三十八具,住持自嘲道,“幸得往生林一事让僧众散了不少……”声音夹着几许凄凉。
十八罗汉将柴房里的柴禾全抬到圆坛上堆放,人手一根火把,圆理问道,“真要烧吗?”他知道人走寺空,为了避免有心人士窥探到佛家秘要,一把火烧干净是最快的途径,他也知道他这话问得多余,但还是忍不住多这一句嘴,万般的不情愿憋在心里就像一团烈火,灼得他揪心揪肺。
住持环顾四周,半晌才道,“该记下的都在心里,该走的也留不住,烧吧……烧吧……”说着负起双手往后门走。
十八罗汉见他双肩微微颤动,都晓得他是强忍悲痛,于是在他走出寺门后再扔下火把,待火势烧旺才结伴离去。
就在他们走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忽起一股强风从后门灌入,风中夹着冰屑噼里啪啦地落入火中,只消片刻就把凶猛的火势给压了下去。
待火焰转弱成为伏地摇曳的火苗时,一道黑影自护院墙上窜至后殿,一个闪身,便溜进西面回廊的念佛堂里。
第49章 太古龙泉
往往越偏远的地区越是相信鬼神之说,对鬼怪敬而远之,对神灵顶礼膜拜,万节村也不例外。
这村在百年前曾出过一名贞节烈女,因冥婚嫁人,为已死丈夫守寡十年,割肉葬公婆,后因洗澡时被男子窥视,愤而自杀。
据说她是用剪刀刺喉而亡,死时红衣红裙,形貌凄惨,流出的血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咒”字,而那名偷看他洗澡的男子在不久后便死了,也是遭人割喉,双眼被剜出,鲜血将衣袍染的鲜红,地上以血画了一个“咒”字。
众人都认为是贞妇的冤魂在作祟。
这事在当时闹得挺轰动,查案的人将这件事禀上去,太后得知后颇为感动,为这村赐名为“万节村”,并在山里为其兴建了贞节牌坊,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但那段故事经久流传,越传越玄乎,以至于村人对那贞妇不是怀抱尊敬同情之心,反倒是敬畏如鬼神了,连那座贞节牌坊也蒙上了一层阴森鬼煞的神秘面罩。
村里之所以将妇人的贞洁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并为此定下严苛的规矩,除了维护“万节村”的招牌,更是怕再引那贞妇的怨魂出来。
此时听善缘提到女人的怨魂,村人无不脸色大变,不由自主地便往那故事上联想。
村长老儿嘴上胡须直抖,两眼霍张,眼珠子凸出,直突突地盯着善缘:“难……难道是她……她又出来了吗?”
善缘一听有戏唱,巧用话套出了那一段往事,略一思忖,即道:“也可以这么说,但这只是一部分原因。”
村人脸色更白,薛支已经开始眼神游移,不知道心思飞到哪处去了。
善缘直身一一扫过众人的面孔,“鬼和人哪里不同?人活着,有肉体和感情,而鬼呢,只凭一股怨气游离在世间,他们没有明辨是非的能力,老先生,你说说看,那名烈妇死前为何要留下诅咒,她最恨的是谁?”
村长嘴巴开合数遍,抖着声音道:“最恨的……是那名坏她清誉的男子?”
“不错!”善缘笑着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往桌沿一敲:“她恨的是男子,她的血也是为咒男子所留,而贵村历来被施以火刑的女子,她们的血渗透地底,所以田里才会泛红砂。”
众人听的无不惊骇,有女子相互抱在一起,男子更是惊悚,放眼望去表情千奇百怪、精彩绝伦。
善缘清了清嗓子,继续掰:“泛红砂意及犯红煞,则是贵村多年积累下来的——女子的血怨,怨魂属阴,香灰则带着属阳的佛气,所以那大师才叫你们把香灰洒在田里,借以克制怨气。”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毛骨悚然,不由搓了搓胳膊,瞥了薛支一眼,发现他正在看枝头的小鸟,表情心不在焉,完全没有认真听她编故事,不由有些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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