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屈和离开内京时才比安舒高出一点,白白净净的世家小公子,关外数年回转,身量已经快赶上凤北诀了,结实挺拔,皮肤粗糙了不少,整个人泛着古铜色泽。
安舒眼睛红红的,泪眼带笑,伸手去摸安屈和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阿和长大了。”
安屈和低头蹭蹭安舒手心,“阿姐,我去关外,并没有把功课落下,而且还跟亦蓝姐姐习得武艺,参了军,从走卒到守备,麾下统领千人。”
“哇……”安舒不禁惊叹出声,安屈和还未满十八。
安屈和把安舒的神态看在眼里,“我说过,会做娘和阿姐的后盾。”
说着,看向一旁沉默不语的凤北诀,“虽然如今阿姐可能不需要我做后盾,毕竟,我的姐夫是一国之主,举国上下,再没有比此更强硬的后盾了。”
安舒垂着眉眼,对凤北诀福了福身,“多谢圣上将家母胞弟周全送还,请落座,山野小镇,只有粗茶相待,怠慢之处,圣上不要怪罪。”
凤北诀直直看着安舒,“舒儿,我来接你回家。”
安舒鼻梁一酸,她听得出来,眼前之人,是没有失忆的凤北诀。
不知他何时找回了记忆,还是他根本就不曾失忆?
安舒不自觉捂住胸口,时隔一年,伤口早已痊愈,只留下一团疤痕,此时似在隐隐作痛。
姜氏扶住安舒,轻声道:“舒儿,可是哪里不舒服?”
安舒摇摇头,“没有,大家先坐吧。”
众人落座,朱浩然忙前忙后沏了茶,“你们聊,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走过孙家父子俩身旁,朱浩然顿住脚步,俯身附耳,声音轻得像风,“我告诫过你们,见好就收,你们冒犯的,是当今圣上的结发妻子。”
眼看年轻的膝下沁出一片水迹,朱浩然冷哼一声,甩手离开。
小店里弥漫一股尿骚味,秦训眉头一皱,将二人拎到后院绑住,打水拖地一气呵成。
安舒一言不发,安屈和道:“阿姐,陛下已与我们说了,依照当时的情形来看,实乃无奈之举。”
庆山岭事发时,凤北诀并未找回记忆。
安舒被绑,确实扰乱了凤北诀的心绪,但毕竟丢失了爱上安舒的那一段记忆,尚能冷静应对。
绑匪的意图很明显,要将凤北诀和安舒永远留在庆山岭,绑匪挟持安舒,哪怕凤北诀本事通天,也不可能一瞬射杀数个绑匪。
无论那支箭射向哪一个绑匪,安舒都必死无疑。
于是,凤北诀将那支箭射向了安舒。
他没有十成的把握保证安舒不死,但如果不搏一把,便一线生机都没有。
这半年多,凤北诀不知道安舒是死是活,只有夺得这天下,一切才能顺理成章。
若安舒已死,他便是亲手为安舒报了仇,守着荒冢孤坟了却余生。
若安舒没死,他便能与安舒同坐高台看山川万里。
姜氏叹气,“舒儿,娘知道你九死一生吃尽苦头,心里委屈也是应该的,但皇上此举属实无奈,如今皇上亲自来接你入主坤安册封国母,舒儿你……要不要原谅皇上?”
凤北诀道:“多谢二位替我说话,事实既成,无法改变,不便再找借口,舒儿如何决定,我不能勉强,但凤北诀此生,绝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姜氏满面讶色,男人|妻妾成群乃是常事,莫说真龙天子,就算一般勋贵,也很难做到一生只有一个女人。
安舒攥着围裳,半晌,抬眼去看凤北诀。
还是熟悉的眉眼,漂亮炫目,让人感叹凡尘竟能出妖精。
瘦了很多,几乎皮包骨头,恍惚回到当初昏迷在床的光景。
“一朝登九五,肩负天下任,若圣上真为我好,便放手由我去吧。”
安舒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从上空飘来,干哑粗糙,没有实感。
此刻她并不恨凤北诀,甚至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这次拒绝,可能就是永别了。
她不适合争权夺利,也不喜欢争权夺利,而凤北诀处于权利争夺的正中心。
上一次,凤北诀坠落凉岗,她经历生离死别心如死灰;凤北诀大难不死失忆回转,却不得不将利箭钉入她的胸膛才换得一线生机。
那下一次呢?
再回到那权利纷争的地方,后面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时间能抚平一切,最初她提起凤北诀就满心怨怼,不过一年,气怨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眼下心里堵得慌,待一年年过去,从旁人口中听到一代君王的功绩逸闻,或许她只会莞尔一笑。
安舒望着凤北诀,眉眼舒展,“有幸相知,就此别过,祝圣上千秋万载。”
姜氏拉了拉安舒衣袖,“舒儿!莫要任性!不急这一时半刻,再好好想想。”
身为女子,她知道女人有多难活,女人要仰仗丈夫而活,而凤北诀这样的男人,凤毛麟角,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
“娘,我想过了。”安舒眼神坚定,此刻她无比冷静,“有的人,擅长玩弄权术,并且乐在其中;有的人,仰望权势求而不得;有的人,身在其中却无法把握;而有的人,生来就胆小怕事,只要温饱,平平淡淡也万分满足。”
众人沉默一瞬,凤北诀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凤北诀起身往外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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