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动作,在长大后的袁肃看来,就像是对待一只听话的宠物狗。
其实很多时候,在华云眼里,他的生命都并非是活着的。辉煌的大殿内,他见到乾州最高的统治者,李覃。
那个字,他当时不知道怎么念,只知道李覃的面庞,算得上俊逸非凡。
他的每句话似乎都很温和,袁肃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乖巧的应承着,然后无法阻止白虎刀被夺走。
后来他跟在华云身边长大,说是跟着,实际就是被扔在一间窄小的院子里。
那儿有一堵很高的红墙,左侧种了棵梨花树,但是枯萎很久了,从没开过花。其余的东西,都是石头。
深灰色的石头,寻常的石桌,寻常的石凳,还有寻常的作息。
李覃请了镇妖司的人来教他修行,告诉他手要怎么摆,腿该怎么抬。直到十四岁,他的人生都在几个人中游走。
关于父母的事,一直藏在最深处的潜意识里。
华云很少来看他,每每都是行色匆匆,若是碰见他在偷懒,就会用一根长长的竹条,抽打他的手臂。
可有时候,华云又像是无悲无喜的朋友,她能坐下来,听他发一整天的牢骚。
虽然最后迎接他的,可能还是一顿鞭打,但无疑给他冷清的岁月里,添上些许的温暖——他自认为的温暖。
当他再拿到白虎腰刀,是十八岁的时候。
可能是父母的死亡给他太大打击,袁肃连生辰的日子都记不清了。
华云说,他不需要过生辰,于是他就再也没想起来。
李覃将白虎刀送给他,然后就把他扔进了镇妖司。过镇妖司入门测试前,华云似乎有些高兴的情绪,她难得送了一次糕点。
是个白白胖胖的兔子馒头,豆沙馅的,甜的他的牙都快掉了。
那时候他忽而想起来,李覃喜甜,所以这个糕点,应该是李覃吩咐华云拿来的。
也许他一直都知道,谁也比不上李覃在华云心中的地位。
呵。
袁肃默然叹了口气,天边的月亮好像挂在梨花树的枝头,有种要重重摔下来的头重脚轻感。
他的脸上都是伤口,前段时间忙着去追查镇妖司的案子。
可能是他性格孤僻,总有人给下绊子。
华云有一段时间没来,她好像很忙,忙着帮李覃找长生续命的法子。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逐渐知道关于袁家的事情,曾经盛极一时的锻造世家,也能因为皇权的猜忌,顷刻覆灭。
袁肃把手里的石子丢着玩,心里却觉得,那桩灭门血案,仿佛是很遥远的事情。除了同样的姓氏,跟他都没有关系。
这是不是应该叫做,认贼作父?
他嘲讽地笑了笑,在偌大的皇宫里,袁肃显得很渺小。李覃的父亲杀了他的全家,但他却是被李覃养大的。
人生特殊的嘲弄,此刻就降临在他的身上。
红墙透出长长的影子,华云提着一盏灯,停在他几米开外的地方。多年来,她永远顶着一张清冷的脸,世上的情绪与她无关。
袁肃扶着她,却被冷淡地推开手。华云难道有闪过的疲累,但她毫无抱怨。
“陛下又让你找方法了?”
袁肃自来熟的开口,李覃想求长生,早就是乾州公开的秘密,他通过镇妖司收集天下异闻,就是为翻找续命的法子。
可惜这种违背天道的方法,都有些副作用。
李覃既然怕死,自然是不敢亲自试验,天牢里关着众多的死囚,都被他用来试用。弄出好几次动静,都是由镇妖司去平定的。
不知道算不算,皇天不负有心人。倒是真的被他找到了方法,用人的精魄掺杂众多草药,炼成丹药,服用便可永葆青春。
为此,李覃还特地搞出建皇陵的幌子,罔顾祖训,在金顶的背面建造了皇陵,专门将囚犯带去夺取精魄。
那座皇陵,估计是尸体堆得太多,滋生出久久不散的怨气,简直是名副其实的乱葬岗,搅得金顶附近不得安宁。
可药丸对于李覃的作用,越来越小,他多年未变的容颜,终于长出了一丝白发。
因此寻找长生之法的事情又被提上日程,华云忙得脚不沾地,却一无所获。
“你不需要知道。”
华云轻轻瞥了他一眼,将药膏抹在袁肃的脸上,也不顾及伤口的疼痛,只是在完成一件被吩咐的事。
袁肃一时间有些怔愣,盯着她看,但那张脸是一潭死水。不知怎么的,他忽而又想到京城的雪天,山林是颠倒的,阳光的颗粒飞快地笼罩下来。
然后他望见了华云的身影,像是踏着遥远的岁月走到他的身边。
“我曾经听过一个说法,人的执念,可以穿透世界所有的时间。”
下意识的,袁肃脱口而出,“因此,也有了各种各样的妙用。”
这是听父亲说得,小时候,父亲会拿自己年轻任性的经历说嘴。比如他和家里因关于铸造兵器的分歧吵架,离家出走,去寻找天地间更强的铸造方法。
执念就是他发现的唯一方法。
人真的是很奇妙的生命,他们的七情六欲是其他生物并不存在的,而对于感情的执念,似乎更是注入了整个经历,那是为之一生都无法释怀的遗憾。
即使生命消亡,变成魂魄,执念也能不断维持。若是如此,是否能炼成药丹,维持长生不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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