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的书房内长年累月地燃烧着月桂的香气,阿昭在空气中嗅了嗅。
这里的味道和师父的衣服一样,都是香香的,还带着一丝冰雪般的气息。
阿昭闻到这个气息,总能安静下来,那些满本阴阳太极的道经也能看下去几页。
她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书页,上面的字却像调皮的小鱼一样浮起来,在视野里到处游曳,一颗心早就跑到别处去了。
为什么师父会收我做徒弟呢?
阿昭换了个姿势,用手托住下巴,茫然地想。
她是一个凡间的孤儿,没有父母,没有朋友,在山中长大,师父在下山游历的时候发现了她,便收她作为大弟子。
可是自己没有修仙的天赋,进入宗门的第一天便被检测出来是气雾开脉,穷尽一生去修炼,可能都只是一名练气期的修士。
而她的师父谢时... ...
阿昭苦涩地想:师父哪里都好,最不好的地方,就是收她为弟子。
阿昭虽然不常在外面走动,却也知道,蓬莱其他各峰都在嗤笑师父收了这样一名徒弟,为他蒙羞。
“你在想些什么?”谢时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我... ...”阿昭慌忙抬头,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极为柔软的东西擦过她的脸颊。
她看到师父俯下身,离自己的手上的书极近,仿佛在认真读上面的字。
从阿昭的角度来看,能看到师父颤动着的纤长睫毛,还有像是经过摩擦后,分外红润的嘴唇。
阿昭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谢时看了她一眼,仿佛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淡淡地问道:“读到哪里了?”
“读到... ...读到第一部 分了。”说起读书,阿昭顿时萎靡下来,老老实实地说。
“嗯。”师父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淡漠道,“这句话,你是如何理解的。”
阿昭看过去,缓缓地读出来:“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大道对于天地万物没有一点的偏爱和私情,这样日月才能在其中运转。修士修炼,自然就要与道合一,太上忘情... ...”
阿昭的声音忽然一顿,她有些苦恼地说:“... ...这些都是解经上写的,可是师父,我不这样认为。”
“你是如何想的,说吧。”师父在面前坐下,漆黑的眼睛望着她。
“要是一个人真的想要证得大道的话,岂不是连师父都需要忘记了。”阿昭自顾自地说。
“... ...可是我不想忘记师父,如果大道就是这样的东西的话,”阿昭的声音坚定,“我宁愿不要!”
书房内一片寂静,对面的人仿佛陷入了久久沉默。
“师父... ...对不起,我又说错话了。”阿昭的心中苦恼起来。
师父收她做徒弟,不就是对她能证得大道寄予极大希望的吗。
可看自己刚才说的,仿佛就是个想永远躲在师父太康剑后面的孩子一样。
“你能这样说,”谢时缓缓地说,他的唇边露出一个极为柔和的弧度,“我很高兴。”
那是一个真正的笑,他的笑意在唇边,更在眼底。
阿昭呆在原地。
霎时间,仿佛春风过境,冰雪消融,一切的苦闷与心事都随着这个笑容化为春水,汩汩向东方流去。
“师父,”她愣愣地说,“你对我,没有什么期望吗?”
谢时抬眼,静静地望着阿昭的眼睛。
“我的期望,就是你能幸福快乐的度过这一生,”他的声音淡淡,“其余,别无他想。”
... ...
阿昭回到房间,茫然地拍拍自己的脸颊。
原来师父,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幸福快乐就可以了。
阿昭的眼睛闪闪,趴在桌子上叹了口气。
师父呀师父,你不知道,只要能在你身边,我就已经很快乐啦。
——醒来!
似乎有什么声音房间内响起,阿昭被打断思绪,迷茫地抬头。
声音好像是从自己的身上传来的,她在袖中摸了摸,忽然摸到袖子里面有一样东西。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这样的东西。
阿昭的心中疑惑,还是把它拿出来,是一方青铜的小镜,正对她的镜子背面刻着两行字。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她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阿昭想了想,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莫名的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把镜子翻转过来,带着裂纹的镜面上映照出少女的脸。
细长的眉毛,雪肌杏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很有些倨傲的味道。
阿昭惊讶地用手指摸了摸镜中自己的脸,而镜子中的少女也正在与她做同样的动作。
这不是我... ...我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对,这就是我!
阿昭的心神当下巨震,嘴角瞬间汩汩流出鲜血。
——回神!
古镜发出一声震颤,拉回阿昭四散的神魂,少女的眼中空茫,闭起双眼。
夕阳西斜,太极殿外传来悠然的钟声。
“你终于醒了。”镜子里响起琉璃疲惫的声音。
太极殿内,少女的睫毛不停地颤动,而后缓缓地睁开,瞳孔的眼色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融化的琥珀。
身为阿昭的那部分已经沉沉睡去,韩昭睁开眼,从睡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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