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那棵树只留给了世人一副肮脏缠身的躯壳, 从前的枝繁叶茂, 草长莺飞,令人仰望的参天之景, 都没有人去关心了。
Rachel告诉她是家中失火, 所有一切事故鉴定也告诉她, 那只是个意外, 外界却因为她的祖父曾饮弹自杀, 来推测她的父亲也是纵火自刎。
——然而也许是亲眼目睹过那棵姿态骇人的树, 乔稚晚的心底一直觉得, 父亲就是自杀的。
曾经她甚至在内心默许了他人也如此对她进行的揣测:
那种疯狂的、不易掌控的基因, 已经根植在她的血脉中, 她迟早会走上与祖父和父亲同样自我了结的道路。
但现在的她的生活不仅毫无动荡,反之,却是无限平静的。
拥有令人艳羡的事业,在自己从事的领域圈子中达到了某个不容小觑的位置,和爱慕多年的男人订了婚。
一切都按部就班,井井有条,不慌不忙。
一切都在事物既定的轨道上。
但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以至于她梦醒都觉得隐隐地失落。
是太想念父亲了吗,还是什么?
她不知道。
*
乔稚晚终究没有把这次演讲真的当做一次真正的“演讲”。
来之前,她在车上思考了很久应该说些什么,老高他们也提前问她需不需要准备稿子。然而坐在台上,面对下面一双双直视她的眼睛,她有一种与演出大提琴时截然不同的感觉。
脑海中浮现的,都是昨夜关于小时候的那个梦。
娓娓道来与父亲有关的“那棵树”的故事,聊起祖父和祖母,聊起了Rachel和乐团,她好像终于能跟自己的回忆和解,这么讲述给别人,父亲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到底有没有在那天晚上想用一把火同时烧死她和妈妈,这些困扰她多年的问题,无从得知答案的过往,好像也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但不知怎么。
也许北京的夏天即将再一次来临,树梢上飘起清脆的鸟鸣,阳光洒落,万物静好,她的思绪一晃。
蓦然就想到了童年的夏天,掉入她家后院游泳池的小孩儿。
她记得怀野也在这所学校上学的。
读的还是古典音乐系。
他一个玩摇滚乐队的,怎么会读古典音乐系呢?
乔稚晚不是没有“自以为是”地想过,也许他读古典音乐系,是因为她呢,但品酒会那晚,旁人如此调侃,他只解释说是专业调剂罢了。
这小孩儿以前就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地叫了她“姐姐”,后来长大了,他们在另一个夏天再次遇到。
他永远像是一只自由的野鸟那么的生机勃勃,不羁随性。
上次他告诉她,不喜欢的事情干脆不要去做就好了。
以前他告诉她,我们总希望别人以为我们过着非常理智的生活。
但她现在却明显非常不由自主,这个演讲她打心底里是不想来的,她还是来了,北京分乐团这边的事情她打心底是不想去料理的,但Rachel全权交给她后,她还是答应了下来。
放在四年前,她还有得选,还能趁着年轻叛逆一回,抛下一切独自前往北京,和他一样无所顾忌地离经叛道。
然而只要长大,就是要面对各种各样的责任,要承担一些必须承受的事情。
所以他呢。
也在乖乖巧巧地上学,来听学校组织的这次莫须有的讲座吗。
乔稚晚十分好奇。
但眼前黑压压一片,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她,她记得他那双很好看的眼睛,但在这茫茫人海,完全找不到他的位置,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出席——哪怕他们那天不算愉快,她还是想弄清楚这一点。
以至于中场结束,年轻的女院长在一旁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乔稚晚才回过神来,面上浮现一贯的公式化微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如雷掌声之中,她转头看到许颂柏在一侧对她温柔的微笑,赞许如潮水一般簇拥着她。
这一刻,她忽然萌生了一种索然无味的感觉。
那种想要逃离的念头,又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
怀野在学校住的第一天,睡的并不安稳。
早晨接了乐队的电话,他又睡了回笼觉,再一睁眼就不知什么时候了,醒来时,半个人都快到床边儿。
差点掉下去。
乱糟糟的宿舍,比以前丁满家那个车铺好不到哪儿去。
怀野那年离开北京,第二年丁满就回老家去了,听说他爷爷去世了,店卖了钱都没救回来,后来就再也没回过北京。
怀野和他也有很久没再联系过。
半趴在这狭小的单人床,比排练室的那张沙发还难睡,但好在自己周围有了点儿活人的气息,排练室里成日就Louis陪他。
地面一张轻飘飘的纸,落在那里。
旧杂志封面,不若他曾经看到的那般崭新,边角都磨损了,看样子在这群青春期旺盛的男孩子们手里传过一遭。
画面中的女人肤白胜雪,不惹尘埃,不近烟火。
那双眼睛都好似离他很远。
高高在上的。
怀野心底轻笑,困倦地把脑袋转到另一侧。
他趁着四下安静,又阖目小眠了会儿,浮现眼前的,却还是杂志上的画面——和昨晚在梦中萦绕的画面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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