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稚晚的父母举家移民之前,在北京也有固定的圈子,许颂柏带她参观的这家琴行,乔稚晚很小的时候就很耳熟能详了。
前段时间她去许颂柏的乐团“面试”时拿着的那把祖父的旧琴,之前就是来到了这间琴行,老板找了熟识的琴匠替她修缮。
许颂柏家里有大提琴,他也是大提琴出身,虽如今搞乐团做音乐剧,但仍然保持着练琴的习惯。
和音乐相伴一生的人,一定要时时刻刻活在音乐中的。
他在路上这么同她说,似乎在牵引着她的思绪,今天带她来参观,他显然意不在此。
甚至可以说,这段时间,偏离轨道的生活,对于她来说,也意不在此。
收藏大提琴的人很多,有些人的狂热程度甚至堪比其他领域的收藏家。
乔稚晚曾有幸见过一位叫做阿玛蒂亚的制琴师,制作的那把十分有名的大提琴“国王”阿玛蒂——出名的制琴师制作的琴会有特别的名字,那把“国王”阿玛蒂十分漂亮,镶嵌着各种宝石和装饰品,有着丰满而有力的声音,现在为一位比利时的演奏家所收藏。
乔稚晚常用的那把琴,是从祖父和父亲的手里继承下来的,中国人没有这样的传统,何况是给西洋乐器起名。所以她的琴并没有名字。
下午许颂柏带着她在这如艺术馆一般的琴行穿梭,甚至见到了现代技术处理过的羊肠弦制作的大提琴,她曾经多有耳闻,但现今这样的琴存世过于稀有,一时间流连忘返,跟随琴行老板的讲解,一时都忘记了时间。
临走前,二人和老板在茶室里饮茶。
老板熟悉乔稚晚,更熟悉她赫赫有名的祖父和父亲,虽然并未对她近来的行径多有置喙,但眼神已经对她多有打量。
乔稚晚坐在这里周身不适,于是趁老板和许颂柏交谈,她起身去外面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站在窗口,悠悠然地抽着电子烟。
她想到的是那天夜晚,他递给她一支南京煊赫门,告诉她烟嘴是甜味儿的——陷在这样的思绪中,这会儿都抽的寡然无味。
手机到现在也没动静了。
快到傍晚时分,薄暮染红了大半片天空,乔稚晚还不知道自己晚上要去看演出,还是再同许颂柏温存片刻。
夏帷也再没有联系过她。
一下午,她的心里都乱糟糟的。
怀野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机会看了”,是认为她迟早会走,会回归原来的生活的意思吗。
他年纪小,倒对事情总有种异常的悲观,但是他又意外地是把所有事看的最透的那个人。
这样两种热值混合在他的身上,真是矛盾。
乔稚晚正心下思索,这时,一阵绵长的,十分有穿透力的琴声,从长廊尽头的一个房间流泻而出。
一听就是好琴发出来的声音,音质柔和而丰富。
演奏的居然还是他父亲的曲子,以至于她马上就可以辨识出来。
但遗憾的是,实在过于生涩了。
乔稚晚自认为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但收起了思绪,还是不禁抬起脚步,循声走了过去。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一间演奏教室,门没关,半敞着,过滤着酷暑的热气,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儿坐在琴凳上,尚未发育完全的手臂,与怀抱中艰难地扶着的那个成人用的大号提琴格格不入。
看起来很费劲儿啊。
乔稚晚的脚步停在门边,轻轻地倚住门的另一侧,不想打扰。
这个角度女孩儿发现不了她,她便静静地听音律流淌。
如果说,怀野的摇滚乐是至高无上的叛逆,那么大提琴的音乐就是入木三分的绵柔。把这两者的形容词调换一下也完全成立。
乔稚晚有很久没有听过这么纯粹,这么生涩的音乐了,心下都跟着安宁,好像找回了最初练习大提琴的感觉。
最初的最初,也并非Rachel强迫她去学琴。
并非父亲,或者任何一个人,让她去学琴。
而是好像这种东西就应该存在于她的骨子里,作为一种源源不断的原动力,组合成了现在的她。
正在这清澈到笨拙的乐声里凝神,凭空忽然落下严厉的声音来:
“——我不是都说了,不该这么拉吗!”
乔稚晚回过神,见一个女人满脸愤怒地走到女孩儿的面前,不知是什么激怒了她,居然这么忍无可忍——跟当年的Rachel简直一模一样,一手拿着自己的琴弓,去敲女孩儿的手:
“你听听我刚才怎么拉的?节奏明显不对!昨晚不是让你听了好久的原声?——还有,现在谱子都记不下来!出了多少错你自己听出来了吗——你下周要比赛的,比赛啊宝宝!能不能上点心!”
明明叫着最亲昵的称呼,却用最苛刻严厉的语气。
可笑的是,从小到大,Rachel永远对她的称呼都是Joanna,移民后连她的小名“晚晚”都不叫了。
不知不觉,她自己都忘记了。
女孩儿咬住下唇,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她强忍着哭腔:“我知道了……妈妈,我再试一下……对不起。”
然后忍着手指的疼痛,再次拿起了琴弓。
“再来!”
“是……”
“不要再出错了!”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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