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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泠原想碰她一碰,这会却跼蹐地,落到另一根杌凳上坐。隔着一张方桌,他频频睐目窥她,“我倒好,我住哪里都是一样。”
    箫娘想起来,把眉一提,“我给你带了几本书,你常翻的,可到前头,被拦去了,说是这里头不许夹带纸张一列的东西。这里头,还讲究这些?”
    “怕纸张里夹带信函之列的东西,与外头串供。”
    “噢……”箫娘矜持地把发髻抚一抚,隔着手臂,也暗窥他。他清瘦了些,胡子倒是剃得干干净净,还是凌厉的下颌线,分明不讲话,一个喉结还是在脖子上无所依托地滚来滚去。
    安静过小小一阵后,箫娘陡地噗嗤笑了声,用扇面羞怯地挡着。席泠也渐渐跟着笑出来,睐目于她,一颦一笑照旧是那样生动鲜明。他伸出只手悬在桌上,向她温柔地沉下声,“过来叫我抱一抱。”
    箫娘把手交托在他的手掌,便捉裙起来。几步路走得好似半生跨到另半生,分明是心急火燎的,面上却谨慎端庄。当落在他膝上,嗅见他身上隐隐的水墨香,一切熟悉的感觉就兜头袭来。
    啊……原来他们不是初始,已同渡过许多年了。
    那些一日一日退潮的记忆在她脑中浮现,他们在转不开的小院里,在那漏着风的灶台上,猜疑揣度,嬉笑怒骂地过了好几个春秋。想起这些,令她有种华梦初醒后,原来是真实的庆幸。那么幸运。
    “笑什么?”席泠兜着她的腰,认真凝望她,“在家到底好不好?说实话。”
    箫娘用扇遮住下半张脸,浮起来一对亮晶晶的眼,四下里转转,听他的,说了实话,“好嚜也说不上,惦记着你呀,向人打听,说你在这里不曾受苛待,放心了些。可夜里睡觉,你不在,我就有些不大惯。天气热起来,我夜里都开着窗户睡觉,前几天晚上,爬进来一条蛇,哎唷吓得我!好在它是打你书案那头的窗户爬进来的,落在窗户底下的椅子上,咚地一声,我就醒了,点着灯去瞧,哎呀浑身翠绿翠绿的!”
    席泠也不由心惊一下,“那是竹叶青,有毒,挨着咬了么?”
    “那倒没有。它见着灯,一下又打窗户爬出去了。大约是打咱们竹林里爬过来的。倒怪,往年么也不见,偏你不在家,蛇虫鼠蚁就作了乱了!我忙把窗户关了,第二天睡起来,迷迷糊糊的,还当是做了个梦,从此夜里再不开窗了。”
    “这时候暑热,屋里放了冰,它贪凉快,也往屋里爬。”席泠把她腰肢晃一晃,“你回去,使小厮买些蛇虫鼠蚁的药来,绕着屋子前前后后撒一圈,等过了夏就好了,记住了?”
    箫娘撤了扇,撅起嘴来,“过了夏天,你还不回家么?”
    “谁知道呢……”席泠抬起手,手指把她下唇轻轻摁一摁,旋即亲了上去,黏黏糊糊的,舌尖在她口里打了个温柔的转,声音愈发有些哑沉起来,“不是说好了么,什么结果你都不怕。”
    “不怕是不怕,还是盼着你回家嚜。”箫娘别开脸,眼里隐隐噙了些泪花。默了会,她将泪星搵了,又转而剜他一眼,“不要哭哭啼啼的!”
    席泠没奈何地笑,“我没哭啊。”
    “都是你惹的我!我一向是不爱哭的。”
    箫娘倒打一耙,把脸转过去,那紫水晶的珥珰打着晃,晃进席泠心里去。他把她的下巴拨回来,凑来亲她的嘴,“别说这些没要紧的话了,叫我好好亲一亲。”
    监房隔着厚木板的门,粗陋的罅隙里,尽头好像开着门,光线有些亮,席泠从她的肩头窥望,一干差役好像都退到了大门外头去。他放心大胆地亲,一手卷进她的裙,“你又没穿里袴?”
    箫娘搂着他的脖子,把眼角暗昧地飞一飞,“便宜你嚜。”
    席泠依旧把手往里卷,卷到最底最底的地方,目光穿透她的眼睛,与他的手,在她的心里汇集。他无限遗憾地低叹,“真可惜,我都好些日子不曾洗澡了,脏兮兮的,倘或给你带累上什么病,就不好了。”
    箫娘也同样遗憾地剜他一眼,好在在他的手上,她也同样盛放。
    好一会,他整理好她的裙角,一再不放心地嘱托,“倘或真有什么,你千万不要到衙门闹事。”
    箫娘枕在他颈窝里,才刚软的气又不服地提起来,“我就跟泼妇似的?我晓得斯文的呀,不用你三番五次嘱咐。我都打算好了,要是咱们家被抄了,我就托何小官人别处买个宅子;要是你,你死了,我就给你守寡,能受几年算几年吧。倘或我守不住了,往后改了嫁,你也不要托梦来怨我,我尽心了。”
    席泠好笑起来,“这倒是一律的实话。”
    “或许……”因有前车之鉴,箫娘说起诺言来,不得不谨慎些,“我能为你守一辈子呢?谁说得准?我也不是那一概的没良心。”
    “或许,我不会死呢?”
    “那再好不过了,咱们还是活着过一辈子的好。”
    说了会话,便听见晴芳在监房外头催。箫娘只得留恋不舍地起身,扒在那粗劣的木板门上,朝他回望一眼。该说的早说尽了,好像没什么再可说的,她便对他笑一笑。
    席泠送了两步,也对她笑笑。后头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散漫地折回凳上,盯着面前四四方方的一块阳光。从前一切芜杂与矛盾的思想都似尘埃落定,而理想却浮起清晰的脉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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