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泠也未收到虞家的风声,按说事情漏出去,老侯爷该叫了他去兴师问罪的。他细想想,真是想不透女人,笑道:“他们不再找来就罢了,是好事。”
箫娘跟着想,大约是虞家要脸面,不好再提这桩事,往后就沉溺消息,无瓜无葛。如此,她浑身也松快起来,吸一口江风,心内无不得以地与席泠玩笑,“按说虞露浓这么个美人儿,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动心,你为什么偏就不喜欢她呢?”
说不上来,席泠想想,与虞露浓到底无冤无仇,真有些什么心不甘情不愿的俯首,也是源自她的家族,他不该同个女人计较。
但他就是不喜欢她身上那种尊贵的俯视态度,她的一切平易近人都透露着与生俱来的骄傲。他有些微嗤之以鼻,“非要我喜欢她你才高兴?”
箫娘狠狠拧他一把,恶狠狠说着玩笑,“你敢!你真敢喜欢她,我从这里跳下去,死给你看!”
果然说得玩心大气,作势敛了裙子,站到椅上就往窗户外头低腰。赶上一个浪打来,船猛地晃了晃,她半副身子挂在窗上颠了颠。席泠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掣回来,语气有些凶,“胡闹什么!”
箫娘跌回椅上,见他凶起来,不敢闹了,闷不吭声地抱着膝,做出副楚楚可怜的姿态来。席泠待要斥她两句,倏听船靠了岸,郑主事进来,隔着屏风禀,“老爷,到了,白县丞带着河道的人在岸上候着呢。”
“知道了,请他们稍等。”席泠收回眼睨箫娘,“在船上待着不要瞎胡闹,掉进河里可不是好玩的。”
末了席泠出舱,带着人登岸,箫娘与晴芳躲在窗户里,嘻嘻哈哈偷么往外看。
河滩上一气十来个男人,或穿补服或穿常服,唯唯诺诺跟在席泠身后头。席泠走出十来丈,朝后招手,白丰年忙提着衣摆,抛下一干差役跑到跟前,浑身的肉也颠出汗,“大人吩咐。”
“这一片有多少田地?”
白丰年摸了条绢子揩脸,两岸眺目,“回大人话,这两岸往年由前头江水分流起,是一千二百亩田地。凡春夏两季雨水频发,江水往城内倒灌,这里就先遭淹。咱们南京城的人都晓得,这水势倒是不大,淹不死人,就是淹了庄家。因此春夏两季,这些田百姓也折腾不起,过了夏,只种秋冬两季罢了。”
郑主事在一旁剪着胳膊,睐着白丰年笑,“那春夏两季空着,损失多少?”
白丰年反斜他一眼,“咱们南边是以种稻为主,春夏两季六百亩地,能收将近两千多石粮食,折算银约莫五千多两银子。”
席泠踩着湿.润的河滩,一壁走一壁瞭望,又问:“这一千二百亩地分是多少户人家的?”
“是三百八十户人家,两千多口人。”
“三百八十户,春夏两季每户损失十几二十两银子。”席泠侧首,剪起胳膊轻笑,“十几二十两,寻常农户家里,就够开销大半年的了。白大人,叫河道的人丈量吧,量完绘个图样出来。郑主事同他们算一算,加筑这条堤坝要多少银子,下月务必算出给我。”
“是。”郑主事应着,朝前两步,挨近席泠低声,“可是老爷,这少说也要几万银子,户科里那些钱,一年里补贴上上下下的官员还不够,户部又不愿意出这个钱。户部嘛,钱都是花在刀口上,不死人,百姓能将就着过日子,不至于穷得吃不上饭,谁愿意多管?这会就是绘出图样,也没钱修啊。”
席泠只是默着望脚下的河浪,一层层轻浪卷着泥沙拍在他的靴底,湿了黑缎。他望向壮阔的河面,临近长江,水有些浑浊,阳光浮在浪潮上,像笔洗里的水,世间一切至清至浊都悬在读书人的笔尖,落下一滴墨,万里江川也染成苍色。
太阳照在他的眉宇,有些刺眼,他扣着额心碾着脚尖,蹭下靴上的泥泞,“我来想办法,你们只管先算出来。”
再走几丈,席泠斜睐一眼白丰年,打趣一句,“白大人也要多走动走动,成日出门不是车就是轿的,愈发见胖。等年纪大了,胖了身子可就容易病。”
“大人说得是、说得是!” 闻听亲近言语,白丰年喜得汗珠满地撒。
席泠又道:“白大人是地主出身,常年望着土地田庄,庄稼的事,比我懂许多。我正有件事要托白大人,我想着置办些田产,还请白大人替我留意着办些庄地,价格公道就成,也不要一味的压价。唯有一样要留心,置办下来的田地,七成落我席家的户上,三成,请白大人替我寻个靠得住的人,落在他名下。”
白丰年前头皆应得松快,到后头两句,攒起眉来,“这是哪个道理?都落在大人户下,不是稳妥些?”
这世上没有绝对稳妥的事,席泠淡淡莞尔,“白大人只管替办妥,我自有重谢。”
“不敢不敢、不敢受大人的谢!”
“把河道的人叫过来,再走走,看看地势。”
这一走便是大半日,箫娘与晴芳在舱内吃了会茶,船头船尾玩耍,累了歪在舱内的榻上又睡足半个时辰,方见席泠上船回来,一行归家。
转眼入六月,谢去荼蘼,高柳乱蝉。箫娘与席泠初定的中秋后,衙门里忙完秋税,治席办喜事。到底哪一天暂且未定,还要请道士掐算日子。
只是这婚事乱了章法,按理是先请媒妁,后过六礼婚定,最后立婚书往衙门过户。尾后一桩搁到最前头,倒一时乱起来,不知后事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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