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又为自己心酸,扭头睇一眼箫娘,“泠官人还真是个由衷爱读书的人。”
“是呀。”箫娘倒很是认同,“平日在家就是写文章,写什么,我也不认得,就看他写不停。”
露浓眼色稍沉。她连字也不认得,连他写的文章也看不懂,只会闹他。她很有些替席泠不值。又问起:“这屋里连张书案也没有,他在哪里写字呢?”
箫娘抿着唇笑,“他原先住西边的屋子里,那里有张书案的,只是后来他爹没了,我睡在这里有些怕,换了屋子,那张案就给我做了妆台。他平日在榻上写,盘着腿,点着灯,一坐坐一宿。”
“一宿?”露浓眼色更有些凉了,“他高高的个子,在榻上盘坐一夜,骨头都要屈酸了。”
这话有些埋怨箫娘的意思,箫娘分辨出来,待要反驳,想一想,确是事实。她有些内疚起来,讪讪笑两声,“没法子,这屋子再摆一张案,摆不开。过些时候就好了,我们要搬新房子了。”
闻言,露浓提起眼,“搬去哪里?”
“不晓得,”箫娘摇摇头,不以为意,“问他他不爱讲。”
“他也有事不对你说的?”
“是嚜,他好些事不爱对我讲的,我也懒得问他,他有他自家的打算。”
露浓心里隐隐高兴,好似席泠就是席泠,不被谁左右侵扰,箫娘也不能。某种程度上,她觉得箫娘也与他不是完全一个阵营,某种角度来说,他是深藏的他自己,有着要命的神秘。
一个男人倘或因为爱一个女人,而完全失去他自己,是不够坚志的,他应当是屹然而立的山川,任水流。他是,所以露浓在心里又私自多爱了他几分。
她又望向那张架子床,也是新打的,无雕无饰,挂着靛青的夏帐,这时节还未换凉簟,铺着苍黑的褥,像是水洗的墨,褪了一层黑。
露浓鉴别到淡淡的墨香,是一种龙脑的清苦,白檀的柔香,再将它们统统烧成冷的灰,香得腐朽而陈旧,没有温度。她也像滴在水中的墨,一缕缕地沉溺飘荡。
可冷不丁地,又看到放着两个枕头,一个藏蓝素缎的,一个虽也是藏蓝,却满是葡萄缠枝纹。
如此刺眼,她便转回眼,对箫娘笑一笑,“你家虽小,却也精致,要那么大的屋子做什么,反倒冷冷清清的。”
箫娘也望见了那个枕头,陪着笑,“总不能常住这里,泠哥儿升官了呀,一个大人住在这里,人寻来,也不好看。”
露浓转过身,背着她微蹙了一下眉。她不大喜欢箫娘这些过于世俗的念头,但她知道席泠,他一定不在意这些,他是个对世事无所谓的人。
两个人又到院子石案上吃茶,箫娘站在杏树底下满树望,要寻两个早熟的果子,给主仆两个尝尝鲜。露浓喊她:“你别忙,这时节还没熟透呢,让它长着吧。”
这也就罢了,箫娘落回长条凳上客套,“姑娘带着东西来,我家却没甚好招待,一点茶果,姑娘还不稀罕。”说着,她乍惊,“哎唷,还没问姑娘吃过午饭来没有?在我家吃些?我烧鱼给姑娘吃,尝尝我的手艺!”
露浓原不想吃的,可盼着席泠归家来,这么久久干坐着,终究说到没话说,不如借此磨蹭时间。便点头,“我认得你这样久,只听说操持家务操持得好,还没尝过你的手艺,我今番就腆着脸要吃你一顿饭,你可别嫌。”
“嫌什么?姑娘这话说得,您肯赏脸,才是我的福分。”
箫娘背过去翻个眼皮,要往厨房里去。谁知听见院门有动静,扭头瞧,是席泠回来。她心一惊,忙着迎上去,暗暗给他递眼色。席泠却面色寻常,眺目看着露浓起身,转而睨箫娘,明知故问,“家中有客?”
箫娘剜他一眼,转头即转了副笑脸,引着他到露浓跟前,“虞家露浓小姐,你见过的。小姐听说你升了官,特意来贺你的。”
这厢席泠拱手作揖。那厢露浓袅娜福身,心似翻腾的浪花,不由己地从眼里扑出来,往他身上流去,“大官人这时候归家,顶着太阳,晒出一身汗,快进屋换衣裳吧。”
席泠巍然点点头,行动十分有礼,浅浅檀色的嘴唇始终弯着不冷不热的弧度,只是目中有些慵慵的不耐烦,“小姐请坐,暂且失陪。”
等席泠进屋,箫娘也不好将个千金小姐放在院里,放在男人的眼皮子底下。只好引她往西厢坐,开了窗,端了茶进来,“姑娘这屋子里坐坐,我先问问他去。”
露浓点头应了,一双眼追着她出去,与丫头藏在窗户后头,从这窗户斜望到那窗户。不防那窗户被席泠推开,他已换了身黛色的圆领袍,褪了乌纱帽,只是脸上还有细小的汗珠,由他的额上一点点汇集起来,滑向颈项。
一瞬间,他坐了下去,半藏在窗扉后。箫娘走到榻前,压着声质问:“不是叫你晚些归家?你这会急着回来,是不是刻意要与人撞个正脸?”
几不曾想,席泠面向她笑了下,“是。”正恨得箫娘咬牙切齿的功夫,他一把掣她的手腕,让她跌进怀里,亲在她嘴上,“躲躲藏藏的做什么?她要瞧,就让她瞧个够。”
箫娘大吓,趴在他怀里要挣,越急越被衣裙乱绊,慌得爬不起来,悄悄捶打他,“要死要死!真叫人瞧见了!”
“她瞧得伤了心,就不想我了。不是正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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