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泠一向不爱听觑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可这回却搁下笔问:“请你做什么?”
这一探听,益发探出来箫娘的兴致,“我起先还奇呢,我从没往这周大官人家中走跳过,并不认得他,请我去做什么呢?谁知他请了我去,把小厮丫头都驱退了,向我打听元家太太的事情。打听得倒十分细致,问我她素日里常与谁往来,常穿些哪样颜色的衣裳……又问我,元老爷素日在不在家。”
说到此节,那一双眼烁烁地照得雪亮,神秘莫测地挑挑下巴,“好好的,打听人家汉子在不在家,是想做哪样呢?果然,说了一盅茶的功夫,就将他头上一根碧绿的簪子拔下来,请我往元去家去时,捎带给太太。”
席泠眉心暗结,“元大人晓得这回事么?”
“我的天呐,还敢叫他晓得?!”箫娘掣着披帛往他脸上扇一扇,“你真是读书读傻了……”
扇得席泠发痒,一把拽住了那截暗紫的纱。箫娘不吃力,半身往窗户里扑了两寸,与他的脸就相近了两寸。
她又嗅见那股冷淡的水墨香,浑身像是跌进他眼里,一颗心跳得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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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宋 刘攽 《新晴》
第37章 四回顾 (七)
淡淡遥山, 野渡飞鸟来,在溪水潺潺的长巷里打转。箫娘乱麻麻的心如水乱流,似蝉乱聒, 渐渐又在席泠的寡语里岑寂下去。
下晌暨至陶家,走入绿蟾闺房, 见绿蟾恹恹倚在榻上, 绉纱裹轻体,添了几分憔悴。箫娘便打趣:“哎唷,才困了几日,就愁得这样,哪里值得呢?”
绿蟾乍见她, 欢喜得要不得,忙捉裙下榻迎来, “你怎的又这几日不来?往哪里走跳去了?”
“左不过元家柏家张家王家的,总不得闲, 今日抽空来瞧瞧你。”
说话间,两人暗暗对眼,绿蟾将屋里丫鬟追出去, 只留跟前常伺候那个端来茶果。
箫娘浅浅抿口茶, 和软轻笑, “你不要急, 何小官人叫我告诉你,他向他父亲说了要求你为妻,只等他何老爷回话。你们两家官商有别, 总要等他老人家思虑几日。何小官人又说了:‘伯娘告诉她一声, 我父亲答应便罢, 不答应我再想法子, 此生非她不娶就是了!’”
箫娘挺着腰板压着嗓子,学得惟妙惟肖,真格似何盏就在跟前,一霎逗笑了绿蟾。她把苦悬多日的心搁下,蛾眉却低蹙,又生出别的烦恼:
“我信得过他,等他多少日子我都等得。只是我父亲……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们两家挨着你们家住了这么些年,从无往来,我爹时常不喜欢他父亲的清高,两家暗里较着多少劲。再一桩,我爹舍不得我,不肯我外嫁,他家也断不肯入赘。我只怕两位老爷互不相让……”
箫娘亦体会,叹了一声,眼珠子骨碌一转,“嗳,要我说,你去与你那继母说一说。你那继母不是忌讳你在家中招赘女婿分了弟弟的家财?你请她帮着耳边吹吹风,她必然肯的。”
绿蟾沉吟一番,这倒是个法子。天暗前送了她去,便走到继太太房里将此事说了,继太太岂有不好的?转头往陶知行跟前去说。
却怪,陶知行这一遭倒没一口驳回,只坐在榻上沉闷着摆袖:“这事情我要细想想,她不是你亲生,你只管把她往家外头推,却是我的心头肉。我得好好想想。”
继太太翻着白眼去了,陶知行久在榻上思索,半晌长吁,正就把老管家吹了进来,“老爷,济南那边买银的定钱已经到了,等着您检点了,咱们就好与仇大人那边,着手运粮了。”
“慌什么?”陶知行剔起阴沉沉的眉眼,“晚几天早几天,这事情也得明年才能了结,不急这一时半刻的!”
老管家恭候榻下,见他攒愁,小心探问:“老爷是为姑娘的事情发愁?”
提起陶知行便长叹:“隔壁何家想求娶绿蟾。”
“老爷不是一向张罗着要招赘女婿?况且这何大人,与咱们家,不是一向有些嫌隙?”
“想么是这样想。可如今,好人才不愿入赘,不好的我又瞧不上,耽搁得绿蟾都十八了,再不出阁,她的脸面哪里搁得住?何家虽瞧不上我为商,可那个何盏,倒像是真心,绿蟾给了他,也不怕受他苛待。”
“老爷说这话招笑,谁敢苛待咱们家小姐?咱们家虽无权,可有的是银子。”
陶知行有些落拓地笑一笑,慵慵歪沉了身子,“自古商不与官斗,有钱什么了不得,只要朝廷治个什么罪,这副家财还不都是国库的?怕就怕真到那一天,绿蟾反跟着我遭罪……嫁她出去也好,也好……”
他把眼轻阖,遥遥手,“算了,不说了,走,检点银子去。你使人去请仇九晋来,横竖银子也是他们家的。”
陶知行行商多年,对时局总有些敏锐嗅觉,隐隐的,他感到大厦倾倒之势。覆巢之下无完卵,或许真只能将绿蟾发嫁出去,才能保她一世平安。
比及日影将坠,人烟尚且熙然,陶家南京城的银楼依旧客往繁杂,后厅内却显得宁静。
屋檐拉着斜长的影,白花花的银子码得齐齐整整,映着髹黑的好多大箱。仇九晋拔着靴走过,与陶知行椅上吃茶。
老管家旋即递上账册,“这里是济南府那边一万五千两的定钱,请大官人清点。”
仇九晋端着茶盅摆摆手,满面和煦,“倘或这点都信不过世伯,我父亲也不会与世伯来往这些年了,不点了,装车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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