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九晋哼着笑,把她的腰环住,“我时常不在家,你在跟前倒要替我劝劝她,少累些,点灯熬油的做那些东西,能得几个钱?要吃什么穿什么,使官家外头办来,还怕我养不活她不成?”
“人家怕的不是你养不活,是怕往后离了你,养不活自家!”
他把笑半敛了,扬扬眉,“你这话像是有些意思?”
“哼,真是个心痴的傻子。”软玉讽了一句,由他膝上下来,袅袅娜娜地钻进卧房里去,片刻翻了箫娘的身契出来,“喏,你自家瞧瞧看,是不是你要的那东西?”
仇九晋接来瞧过,笑了下,“她打席家求来了?”
软玉笑得前仰后合,“说你是个心痴的傻子,也不算冤屈你。什么打席家求来的,这身契,一直就在她身上藏着呢!你巴巴的赶着要倾家荡产去求,人正主可藏着掖着,不想给你,你自家讲讲,是不是白费力?”
屋里安静得突兀,仇九晋的一只手掌在嘴上擦掩着,从指缝间泄出声闷闷的笑,“你这话没道理,她是我的人,还藏这个做什么?你别拈酸吃醋地编排她。”
“我编排她?没有过契,她算你哪门子的人?哪日她跑了,你衙门里打官司也追不回她来。哼,我瞧你痴心痴意地好房子买来给人住着、好吃好穿把人供着,人就没安心跟你!我犯好心告诉你,你倒说我吃醋。得,我不说了,你爱做那活王八,我不拦你,你只管千年万年地做去。”
窗外摇曳的浓阴投影在仇九晋脸上,时而光明,时而晦暗,像旧日光阴在他眼前呼啸驰骋。
他不明白,过去真的无法稳定在今朝么?过去的作用,就仅仅只是供人缅怀。
仇九晋最终没等到箫娘归家,吩咐软玉将那张身契仍旧搁回原处,小心翼翼地将此事封存起来,便打道回府。也可能是他有些胆怯,怕面对一场执着沦落为物是人非。
马车外热闹阗咽,他透过帘子往外看,还是这冷溶溶又轰烈烈的人世间,摩肩擦踵的人烟筑就了万里长城,他在里头瞭望寻找,好像找到了箫娘,又好像永恒地失去了她。
春华芳草,变幻莫测,关于这些日复一日的微妙变化,昔日教谕白丰年显然有些错愕。他实在没料到,从前的属下摇身一变,竟成了他的上峰!
他忙拉着赵班头在廊下窃问:“里头坐着的县丞大人,是不是席泠?”
赵班头往内堂中瞥一眼,扭过来似笑非笑地睇住他,“正是他老人家,白主簿慌什么?莫非……是从前在儒学里,与席大人有什么过节?”
“岂敢岂敢……”白丰年讪笑两声,心内乱打鼓。真是世事难料,他好容易求陈通判谋了个主簿之职,谁曾想人席泠一朝飞天,成了他顶头的长官!
“既没有,那进去吧,这里站着做什么?进去领了扎付,就好上任了,自何主簿调任应天府,还有许多事搁置着没办呢。”郑班头瞧好戏似的拿冷眼催促。
白丰年揩一把汗,肥肥的身躯跟在他后头摇进内堂。席泠正在案上瞧朝廷推行“一条鞭法”的细策。抬眼见他,慢悠悠搁下扎付,“听说今日主簿到任,不曾想竟是老相识。”
太阳晒出白丰年满脸油汗,偷眼窥上,但见席泠面容岑寂,眼藏暗锋,跼蹐得他不知脚该往哪处站,深深作了个揖,“是是是、卑职也不曾想到,又与大人做了同僚。听说上年老太爷过世,卑职原惦念着去吊唁,不想家中死了房小妾,叫绊住了脚。”
“白主簿客气。”席泠欹在案后,笑眼冷睨他,手掷一纸公文,又将朝廷新策推到案前,“既然是老相识,咱们就不啰嗦了。这里是你拜任的扎付,县尊今日不在衙内,你到内堂去,把这本新策誊抄百份,带着差役,先往各家商铺里推讲新策。”
真格是朝夕多端,谁料今番尊卑颠倒,往商户里推行新策原是差役们的事情,可县衙二老爷下令,白丰年岂敢不尊?他战战兢兢上前取公文,“卑职尊领上命。”
席泠眱着他微颤的胳膊,心里不由添了两分畅意,不露痕迹,“这些事情本不该亲劳白主簿,可底下的差役不及白主簿是举人出身,只怕与商户们说不清,反耽误了朝廷大事。”
“卑职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去吧。”
赵班头复领着白丰年往前衙内堂去,沿途转眼,见他汗不停,暗暗好笑,“哟,主簿老爷热得这样?我没觉啊。”
“体胖、体胖……”
白丰年陪着笑脸,心里细细计较一番,虽说有陈通判的门路,可到底席泠是顶头上峰,倘或他怀着旧日之恨,往前给他使什么绊子,就是陈通判也无法……
淡淡思虑间,冷不丁想起席泠得罪过定安侯府的那个传闻,便把心一横,势要将县衙复用席泠的消息走漏给侯府,只怕才弹压得住他!
白丰年此念暂且不题。却说蝉聒初夏,席泠出衙归家,正是云翳轻聚,晴光半敛,南京的夏雨水雨说来就来,走到秦淮河岸,不防暴雨猛至。
他撩着袍子跑回家,甫进门,正撞见箫娘撑着把伞出来,“我还估摸着这时辰你在路上,要打伞去接你呢,谁知你就跑回来了。”
席泠接过伞,掣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回屋檐底下,收了伞靠在门前,弹弹身上的水,“今日怎么过来?”
箫娘前两日就时时惦记着要过来的,可自从那一抱,像抱得她忽生廉耻似的,陡地想起些男女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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