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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下思及,她很有不服气地把眼眺望西厢的隐隐烛光,那是她坠底人生里的唯一指望了。她莫名笃定地相信,席泠不是个没良心的人,只要她待他好,一定能得到回报。
    她由哪里寻了针线包,去往西厢叩门。席慕白未归家,席泠的门开得比往常快些,可眼仍是冷的,“有事?”
    他没说“请问”,箫娘暗里松口气,把毕生仅存的一点纯真尽数涌在眼中,浓卷的睫毛扇一扇,“我瞧见你前日穿的衣裳袖口破了,我替你缝补,你寻出来。”
    席泠把着门,倏而一笑,有两分鄙夷。箫娘不懂这点鄙夷从何而来,但她见惯了这样的笑脸,不大往心上去。
    她由他手臂下弯腰钻进屋,把屋子匆匆顾盼一圈,简单的架子床,挂着靛蓝的帐,窗下一张书案,铺陈纸笔,墙根还下有几个破旧的箱笼。
    翻开一箱,是满当当翻得摇摇欲坠的书,又一箱,仍是书。最后一箱,是几件叠得齐整的衣裳。箫娘寻出那件银灰直裰,坐在床上穿针,正对着椅上他笔直的背影,“好孩子,你是几岁开始念书的?”
    他没答,箫娘将线打结,剔他的背一眼,“这么年轻就考了进士,又是几岁考的秀才呢?”
    仍没回应,箫娘却不灰心,关于那些汲汲富贵的目的,她素来有着百折不挠的坚韧,“我的儿,你娘是什么时候没的?”
    那片冷墙似的背影终于转过来,目光刻意暴露出一丝狡黠的野性,“你觉着,勾引我有用么?还是你在吴家,也是这么勾引吴老爷来着?”
    这是箫娘头一遭见识不加掩饰的他。
    她回应与他的,也是抹毫不装点的、轻蔑的笑,“姓吴的那个老王八蛋,勾引他,用得着费什么心思?不过一点手段,那把老骨头就酥了。要不是他那个母老虎似的老婆,我何至于沦落到这里来?”
    同样,这也是席泠第一次见识她不加妆扮的市侩,她拉扯出长长的线,将她秀丽的脸割成两半,一半是花做的容颜,一半是冰捻的魂魄。
    很奇怪,那种市井里的庸俗由她冰冷的骨头里散出来,好似冷月孤星也蕴藉着烟火气,缩短了天上与人间的距离。
    令席泠产生一种错觉——琼楼玉宇是真的,只要他一抬手,凡人或可摘星。
    第4章 犹未死 (四)
    桃花如锦草如茵,两点孤灯难照明。今夜,富贵风流乡隐隐天外的寂静、被一个冷漠的男人与一位自私的女人袭击,犹如镜花与水月短暂的相逢。
    松窗映月,席泠望着箫娘在床上端坐,一针一线地弥合了他袖口上的破洞,他的心仍冷硬如铁,不加修饰地嘲讽她的无用功,“你什么也不必做,就算做了,我也不会感激你。”
    夜尚凉,箫娘的九曲回肠被一举堪破,心里更凉。
    她咬断了线,将衣裳丢在枕边,眼皮直翻他,“你这个人,心肺都是冷的,有什么意思?噢,我替你洗个衣裳打个补丁,就是图你报答我什么?心眼也忒多了些,只把人往坏了想……”
    月阴在窗,巧渡席泠冷峻的背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别跟我拽文拽词的,我听不懂。”箫娘讨厌被他看穿,噌地站起来,负气而去。可当途经他身边,莲步又止,垂眼瞥他胸膛前的书,“我没读过书,不认得字。”
    那负气的语调里透着幽怨,是她的拿手伎俩。她以为,天底下没有一个男人,不妄想在一个哀怨柔弱的女人面前做英雄。
    可惜席泠瞧也没瞧她,吐字如吐息,平静随意地,“嗯。”
    箫娘似有一口气堵在肺腑,胸喘不平,腮帮子也吹起来,“我虽没读过书,可我懂道理。就好比我如今做了你娘,你且别管它是亲的还是续的,你做儿子的,就该孝顺我。这些日子,我烧了多少饭你吃?你连句谢的话也没有!”
    银台烛暗,席泠总算搁下书抬首,“挟恩图报?”
    “我听不懂!”箫娘恼得直跺脚。其实她听懂了,可被他拆穿了算计,恼羞成怒。
    “听不懂就罢了。”席泠复转回去,留给她一个冷峻的侧脸,“回去吧,不几时席慕白就要回来了,倘或他瞧见你在我屋里,一定打你。”
    箫娘骇目圆睁,“你不喊他爹?”
    他些微垂了脑袋,吭吭笑了两声,很是不以为意,“我是不孝不义的孽障,自然不喊他爹。”
    这对父子间的恩怨,箫娘没空理会,她连自己也顾不过来呢。她开门出去,亸鬓拖云,孤影扫月。席泠暗瞧着,门却缓缓禁闭了他千年幽寂的眼。
    闲庭明月夜,吹彻低箫,余音袅袅。席慕白三更适才归家,像是输了钱,吃得烂醉,进了卧房便摔胳膊跌灯,指着洗干净的帐子左摇右晃詈骂:
    “你才进门那日我赢了五两银子,我还只当你是个福星,专助我做个常胜将军来。没曾想我今日倒还输出去一两!福你老娘!”
    箫娘掀了棉被坐起来,或许是被席泠挑破了贤良的伪装,今夜懒得再装,挑起眉来斜眼睨他,“我老娘早死了八辈子,骨头只怕也化了灰,你要问她的罪呀,到阴司里找去好了。”
    那席慕白醉得眼前直晃着重影,昏暝的屋子兀的多出好些家具。他甩甩脑袋,像匹马呼着腮,怒从心起,扬起拳头预备把眼前晃来晃去重影揍一顿。
    谁知往前一冲,不防绊住根长条凳,一头磕在床沿上。闷地“咚”一声,唬箫娘一跳,她下床取烛一照,席慕白业已瘫在床下呼呼大睡。她也就安然倒回枕上,不管不顾蒙头睡到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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