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姜锦芝依旧是熟悉的慵懒之姿,她也在看若梨,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笑意。
虽与楚凝意最多只有五分相像,但她也颇具其韵。
可她还是觉得不过如此。
“你母亲临死前可有说什么?”女人慢悠悠地直起身子,漫不经心地问。
若梨的美眸中仍是一片澄净,却因她提及母亲有了些波澜,不过她仍是平静地道:“好好活着,寻一爱我,懂我之人相守。”
爱我,而非心爱。
勾了勾唇角,姜锦芝又问:“不曾提及旁人?”
“不曾,还有,她让我不要恨。”
“遇到任何事,都不要恨。”
轻笑出声,姜锦芝移开视线,看向软榻旁的架子上跳动着的烛火,冷漫又不屑:“虚伪。”
闻言若梨并不动怒,母亲是她心中最为干净温柔,独一无二的存在,姜锦芝不配对她做任何评价,而她也不可能将这些放心上。
“她只是不希望我变得和你一样。”
最后,她还是给了姜锦芝一个她这一生大抵都没有想明白的答案。
“你母亲是谁,知道了?”
优雅地交叠双腿,姜锦芝复又看向若梨,低声问,唇畔的笑意在昏黄的烛火下莫名让人有些发毛。
愣了愣,若梨终是垂下眼帘,轻轻应了一声。
裴屿舟不曾告诉她,但当年的真相都在世人面前摊开,姜锦芝与侯庭泉合作整垮楚家的动机,也只有一个而已。
“不迁怒舟儿?”
施施然拨弄着鲜红的指甲,姜锦芝意味不明地问。
立在门口的男人闻言猛然抬起头,夜色中越显漆沉的眸紧紧盯着眼前的门,里面有着让人揪心的,极尽克制之下的颤意。
若梨扬起唇角,尽管这抹笑意有些苦,但她的声音很坚定:“已经错过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
外面的裴屿舟攥得发抖的拳头骤然松了,向来笔挺的高大身体有了一丝让人心酸的弯曲。
若梨如今分得很清楚,犯错的并不是裴屿舟。
过去,她已经辜负母亲临终的叮嘱,无辜迁怒,又怎能再让她失望。
尽管她真的很痛苦,很痛苦。
京城楚氏,二百四十七人,都是活生生的命,却因为一己之私,以及帝王的不容之心,化为血水。
有她的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姨母,姨父……
而她的母亲虽得以苟活,但每一日都生活在地狱般的绝望和痛楚之中,生不如死。
若梨的眼眶一片通红,压抑至极,骤然崩溃的泪水自眼眶坠落,甚至连唇瓣都在哆嗦。
就算如今真相大白,又有何用。
她谁都恨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站起来,抬头,往前看,往前走。
姜锦芝静静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泪流不止,却倔强地不曾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一丝狰狞,只有悲痛与无助的少女,记忆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
楚严成下狱那日。
深知内情的裴行慎进宫请求姜武帝从轻发落,留楚氏上百口人活路。
最后的结果就算皇兄没有告诉她,她也能猜到。
他选择娶她,以换楚凝意一条命。
如此得到心仪之人,姜锦芝又怎会痛快,所以她当日高调出宫,命裴行慎伴驾在侧,去往楚府。
但楚氏到底是百年的世家大族,家风严正,出了此事府中依旧井井有条,不见混乱,姜锦芝便直接去了楚凝意的院子。
彼时这位曾受无数世家公子追捧,富有盛名的京中第一才女,第一美人大抵也知道楚家气数将尽,正在院中给下人分发赏银,归还身契。
她很得人心,所有人都对她感激涕零,跪下不肯走。
而楚凝意虽红着眼眶,却没有哭,她弯下腰,挨个将人扶起来,从贴身婢女,到最下等的粗使婆妇,甚至连守门房的小厮也不例外。
见到他们,楚凝意并无错愕与慌乱,她遣下人们离去,又用帕子将眼中的泪擦去,很是得体地上前行礼问好,并请他们屋中上座。
不曾看姜锦芝挽着裴行慎的胳膊,甚至没有表现出半分她想要的愤怒,亦或者悲伤。
直到姜锦芝说出楚氏将亡,所有人都难逃一死之言。
到最后,楚凝意终于如她所愿,悲痛欲绝,但她求的却是放过那些与楚氏无关的下人们。
百年世家,骨子里有着寻常人不及的高傲与襟怀,他们不会为自己弯腰折骨,却会为无辜之人哀求涕零。
其实在那一刻,姜锦芝已经明白,为何裴行慎会深深爱上这个女子。
他们是一样的人。
甚至裴行慎还及不上她的傲骨。
那一日之后,意识到彼此差距的姜锦芝更想将楚凝意赶尽杀绝。
后来楚凝意在她派去的刺客追杀中失足坠崖,回来复命之人告诉她那崖深不见底,她难逃一死。
所以姜锦芝以为她真的死了。
却没想到,她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苟活着,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而若梨虽生得更为柔婉,但骨子里与母亲如出一辙,被搓磨数年,都不曾在她面前掉一滴泪,求半个字。
“这辈子,有一件事本宫赢了她。”
“本宫得到了裴行慎。”
思绪从回忆中收回,姜锦芝猝然笑了起来,眉眼之间明媚而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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