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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谢晟的二叔死了,谢家就要再派人去,算来算去,谢家也就只剩下那么几个男人,如果谢晟不抢先入宫请下旨意,那么如今要随着李严奔赴西华关的,恐怕便是他父亲谢源了。
    而谢源,身上是有旧伤的。
    季青雀眼前浮现出谢晟的模样,平日里意气风发,闹腾欢笑,无所顾忌,瞧着总是漫不经心的,是个没心没肺公子哥的样子,可是又有那样冷淡的一面,不欢喜也不愤怒,眼睛静静看着脉脉远山,谁也说不出来他那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他能做下这样的事,季青雀虽然意外,却并不吃惊。
    她只是不明白。
    谢晟怎么会这么早就上前线呢。
    上辈子,是在今上病死卢阳王继承大统之后,谢晟才被支使到西华关去,正赶上泽林王引胡人入关的大乱,他那时候正在回程的路上,被如此伏杀,猝不及防地便死在了战场。
    如今,却也太早了。季青雀微微蹙起眉。
    算上正在白鹿书院读书的张年,还有马上要见面的外祖父,如今再加上一个主动请缨出阵的谢晟,她重活了一辈子,和记忆里不一样的事着实太多了。
    ……这是如果她要妄动天命,老天爷也不会坐视不理的意思么。
    季青雀仰起头,只看见四四方方的广阔船顶,华美精致,只是看不见苍天。
    九天之上,如果真的有神佛在云端嬉笑观望,以众生的悲苦为棋子,一念之下便血流千里,甚至不允许世人一丁点的微小反抗。
    那么这样虚张声势的神明,是不值得害怕的。季青雀无声地,又平静地想。
    船行十数天,总算到了宛州地界,张秀才和季青雀正在对弈,忽然听得岸上人声喧哗,他抬眸扫了一眼,将黑棋丢进钵里,笑道:“小姐,家里人已经在岸上迎接了,倒是好一场大排场啊。”
    第36章 琵琶
    崔徽出身微寒, 年少时走街串巷,沿街叫卖,贱如草芥,他的命运本该如大多数人一样, 攒够血汗钱, 找人给他说个不太美也不太丑的婆娘, 再生个娃娃, 过和所有人都没有区别的,幸福又平庸的生活。
    可是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 崔徽却出乎众人预料的将全部积蓄换成一匹骏马,向相熟的商家赊了茶叶和蜡烛,一意孤行地越过九死一生的万丈天堑,一头扎进瘴毒弥漫蛇虫横行的南方深林里,自此杳无音讯。
    一年后, 崔徽牵着马再回到宛州,人们惊讶的发现,那个清秀机灵的小货郎已经变成了一个黝黑高瘦的青年,他衣衫褴褛地牵着瘦马立在大街上, 犹如大病一场, 两手空空,唯独马背上还驮着去时的几个麻袋。
    只是一年前还装着茶叶和蜡烛的破旧麻袋, 如今已经塞满了沉甸甸的黄金和明珠。
    籍籍无名的崔徽就此闻名天下。
    宛州本就商贸发达, 物阜民丰, 连三岁小儿也懂拨弄算盘,所谓天下白银如海潮, 半分倾入宛州商, 宛州豪富云集, 崔徽却仍然是其中的巨富,他几次出海商贸,商路遍通天下,天下奇珍,无所不有,并且任侠好义,仗义疏财,平生素喜豢养门客,曾赊给他茶叶和蜡烛的商户,不过街边摊贩,也被他奉为上宾,礼遇之至。
    哪怕是远在盛京的人家也听过崔徽的名声,传奇故事数不胜数,关于他的富贵,也关于他的侠气,传闻他曾经派人将拇指大的明珠一粒一粒投入流水中,不过是因为一个年老的门客久病难眠,要听明珠投水的声音才可安然入睡;又传说他曾经不带仆从,独自前往市井,与人狂饮高歌,醉后被人剥去衣服和发冠,弃置于大街上,他在清晨的露水中醒来,哈哈大笑,摇头晃脑地回到崔府里,当天夜里,所有曾在酒坊里饮酒的人家大门都在同一时间被人敲响,开门一看,门口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镶嵌明珠贝壳的名贵宝盒,里面放着一套一模一样的衣服,一壶价值千金的美酒,还有百两黄金。
    季青雀从前也想过,这些传闻到底是真是假,只是等到真正置身崔府,她又觉得,去分辨传闻的真假其实没有意义,世人口中的传闻,根本说不出崔徽万分之一的豪富。
    她仰头望去,四周楼台高筑,栏杆悬着红绫如潮水垂落,落在中心的大池子上,池上置着一片圆台,数不清的白玉小径漂浮在水面上,楼中不过点着十数盏壁灯,光线昏暗,水面却悄然流动着皎洁的白色光晕,如同春晨的薄雾,在高楼中弥漫开,恍如仙境。
    眠雨呆呆地蹲下来,伸手掬起一捧水,立刻惊讶地啊了一声,掌心里不过一片寻常的澄澈清水,怎么会在池子里泛出光晕来?
    张秀才轻笑出声,以扇掩面,弯起细长的眼睛,示意她看向池底,眠雨细细一看,不由得张大嘴,久久也说不出一句话。
    池底居然层层叠叠铺着夜明珠,小的如同拇指,大的如同拳头,目不可计,有成千上万之数,这些举世罕见的明珠被随意地弃置在不见天光的池中,折射着烛火的幽微光亮,不是仙境之力,却更让人惊愕万分。
    “世上真有这样挥金如土的人吗……”眠雨的声音微微战栗。
    就在这一刻,自栏杆间垂落的红绫忽然无风自动,红绫后人影疾疾闪动,不见正容,只听得一道高亢的琴声平地而起,刹那间,琴鼓齐鸣,仿佛有成百上千人于高楼上演奏,奏的是一支极古老的宛州调,乐声先是激烈高昂,气象万千,好似春雷奏响,夏雨磅礴,忽而又一齐转为轻柔婉约,仿佛秋水漫过少女的脚踝,柔情缱绻,转瞬又春尽冬至,幽幽咽咽的丝竹声低回不绝,合着呜咽水声,像是覆满凄凉安静的白雪,整个天地都寂寥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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