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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乐长公主空举着酒杯,佯装出的醉意全然消散,她死死盯着几步外的季青雀,心里那点儿戏耍猫猫狗狗的揶揄感已经消失了。
    找死。
    她冷笑一声,正欲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打断。
    “好!”
    一道低沉温和的男声于一片寂静中忽然响起。
    飞鱼服绣春刀的锦衣卫不知不觉间已经站满池边。
    伴随着轻轻的鼓掌声,一个明黄衣衫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含笑步入众人的视线中。
    洗墨池畔霎时跪倒一片,衣服摩挲声,环佩相击声不绝于耳,明黄衣衫的男人摆了摆手,笑道:“都起来吧,不必多礼,孤不过是听见了琴声,心里好奇,所以才进来看看罢了。刚刚是谁在弹琴?”
    嘉正帝身边的大太监吴无忧朝他低声说了几句,黄衣男人恍然大悟,笑着抚着掌心,道:“原来是季宣的女儿,倒是不奇怪,只是怎么太傅从来没同孤提过他有一个这样的女儿?”
    嘉正帝三十出头,容貌俊朗儒雅,性情十分温和,一手丹青极为精妙,亲笔所绘的夜宴牡丹图价值万金,在民间还有个书画皇帝的别称。
    张皇后起身屈膝行了一礼,朝嘉正帝笑道:“皇上所言甚是,臣妾听了此曲也极为惊喜,说来这也都是仰仗了安乐长公主,我们才能有这等耳福啊。”
    听见此事和安乐长公主有关,皇上立刻来了兴趣,问道:“哦?还和阿姐有关,这是为何?”
    第9章 焚城
    安乐长公主瞟了一眼满脸端庄的张皇后,心里不屑地冷笑一声,她眼角一挑,也笑起来:“阿平,你来的正好,快来给阿姐评评理!”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呼小名,嘉正帝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你又干什么了?”
    “什么叫我又干什么了,”安乐长公主哼了一声,“你的好太傅真是有个好女儿,我不过听说她弹琴弹的好,想看一看是不是真的而已,结果她就弹这么一首曲子来气我。你的太傅我碰不得,连他女儿都可以来欺负我了?”
    嘉正帝性情温和,却并不愚蠢,他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姐姐的性格,一听就知道她又在胡搅蛮缠,心里不由得后悔起自己怎么跑来惹了这等闲事,只好硬着头皮道:“阿姐,不是挺好的吗,比那些伤春悲秋的曲子动听多了。”
    安乐长公主不依不饶:“你懂什么!好好的一个花神节,大家都快快乐乐地过节,偏她要弹这么一首曲子扫大家的兴。况且连你都不知道名字的曲子,能有什么意思,不过是首上不了台面的曲子罢了。”
    “阿姐……”嘉正帝长叹一声,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是他年幼时受这个姐姐保护良多,感情极为亲厚,无论如何也不愿当众驳她颜面,嘉正帝心里无奈,一边转过头,向独自静静立在场中的季青雀看去。
    安乐长公主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她知道这就是嘉正帝准备让步的意思。
    嘉正帝稍作犹豫,还是开了口,以长辈的身份温和地询问道:“是季太傅的大女儿吗……”
    “圣上。这是我季家的焚城曲。”
    季青雀直视着嘉正帝,她并不畏惧,那张苍白淡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
    一片哗然,嘉正帝哑口无言。
    当年季平山辅佐李贤起事,他认定李贤是能够结束乱世的贤明君主,故而率族前来相助,季平山唯一的弟弟季平川奉命守卫泗城,被大军围困足足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季平川坚守城头,鼓舞士气,以琴音宣告自己与泗城同生共死的决心,无论是百姓还是士兵,只要听到城楼上琴音响起,便知道主帅仍在。
    后来季平川身中三箭仍然不离城楼,坚守城头督战,那虽然一介书生却悍不畏死的身影,激励着泗城守军一次次打退敌军进攻。
    琴在人在,人在城在,城在则李氏不亡。
    泗城就这样在几乎弹尽粮绝的情况下坚守一个月,失守当日,季平川下令开城放走百姓,自己依然独坐城头,焚香沐浴,焚城而亡。
    火海里琴音袅袅,直上九霄。
    这就是季家的焚城曲。
    开国诸位功臣,论起贡献,文鬼季平山与武神谢不归不分伯仲,一文一武,左膀右臂,可是谢不归以布衣出身终登高位,季平山举家拥戴李贤起事,等到天下太平时,偌大季家除了季平山,便只剩下了三个女孩儿。
    壮烈至极。
    李贤自认亏欠季平山良多,故而下令封季家为天子之师,历代子孙但凡称帝者,皆需对季家家主执弟子礼。
    这段开国历史连大齐的三岁小孩儿都知道,季平川于火海从容焚城而死的气节更是让无数读书人心驰神往,赞叹不已。
    嘉正帝苦笑一声,这叫他如何开口,季家为了李家江山满门忠烈,若他真欺负他季家的一个小姑娘,怕不是还没走出洗墨池就已经被天下士子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了。
    这小姑娘真不好惹。季宣这么个老实人,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女儿?
    嘉正帝心里无奈,便听见他姐姐一声不甘心的声音:“纵使如此,好好的节日,你弹这样悲壮的曲子,本来就居心不良。”
    ……哎哟喂。要不是瞧着自己是堂堂九五之尊,大庭广众之下,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明天大概率会被御史用厚厚的奏章砸脑袋,嘉正帝差点想捂脸跑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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