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登时明白了一切因果。
他讨要了管家钥匙,换了我的大夫,大夫谎称我腹内怀着双胎,让我安心进补,不许走动,不去担心胎大难产。
原本我怀着身子,咽不下东西。自从赵庭彰管家后,他不知往我的膳食里下了什么药,使我胃口大开。
好精致的谋算!
此刻我疼得混沌不堪,已经说不出什么来了。依稀想到与你在凌烟阁朝暮楼那一夜缠绵,这是我第一次把身子交给一个女人,何等缠绵旖旎。又想到你陪我买吴陵缎,何须问短长,你便知道我的尺寸。
赵庭彰笑意渐深:“哥哥放心,等你用完了力气,弟弟就亲自剖出哥哥腹中孩子,由弟弟把它养大。这一招,唤做‘剖蚌取珠’。”
第56章 ??戚寻筝
夜色将明。
我策马回府时, 满城凌乱平息不久,四处是被踩踏致死的马匹、骆驼、伛老、孩童。朝野动乱之年,性命便是如此卑贱。
跟在我身后的姚品岚拱手笑道:“待百年后,戚高媛今日麒麟台平定宫变之事, 定能彪炳千秋。”
我摘下自己满头金钗, 扔给丫鬟, 凌乱起一头青丝。两鬓青丝遮挡起眼前血污, 心尖寻得片刻安憩。
我不想流芳百世彪炳千秋,我只想带着我心爱的小夫郎, 回蜀中江湖,照顾师娘终老。
我想回家。
忽眼见小厮入墨急慌慌跑在长街上,失张失志,四处打探。我心底陡然一紧,唯恐你出事, 策马上前,高声问道:“你如何在此处?郎君可还安好?!快说!”
入墨见我青丝凌乱,遍身血迹,他有些害怕:“高……高媛……您, 您终于回来了!”
江浸月斥道:“高媛问话, 还不快禀!”
入墨支持不住,哭喊出声:“我家郎君被庆宁世子暗害, 眼下要生了……我四处打听, 都找不到稳公接生, 呜呜呜……”
我迟疑了一个弹指的时辰,忽然勒马前驰, 逐鹿的狼一般奔向你身边。入墨见我回来了, 松了一口气, 捂胸倚在巷口。
江浸月紧跟我身后,恭声道:“高媛,属下给您在太白楼摆酒,接风洗尘!”
我一鞭打在大宛马身上,马奔跑如离弦之箭:“摆他娘的酒!我男人快生了,你去寻几个有经验的稳公来!要快!”
江浸月愣了愣,道一句“是”,便旋身去寻稳公了。替产子的男儿郎寻稳公接生,想必这是江百户此生最说不出口的一桩任务。
回府后,房中弥漫着一阵暗含血味的沉闷冷香,博山炉跌落在氍毹上,香尘四散。松烟不住拭去你面上香汗,那汗却越擦越多,你整个人仿佛是刚刚从水中捞出来。因为痛楚的缘故,你紧攥床帐垂下的卷叶绸缎帐子,把它撕得四分五裂。
“寻筝……救……我……”
我睚眦欲裂,登时抱住你的身子:“鹤郎,不要怕。我来了。”
你的身子热得过分,仿佛烧了一夜的碳,我的心却比你的身子还热。昔年江湖里刀尖舔血,风口浪尖,我都不曾如此时此刻般慌乱。
你淡色的唇被咬作深红,血珠一颗一颗沁出来。我与你十指相扣,安抚道:“妻主来了,你不要怕。稳公很快就来……”
你将我指节握得发白,此时此刻,我们的心跳比云雨时融合得更加彻底,我不由自主吻上你的雪颈,安抚你剧烈的疼痛。
你泫然欲泣,低声道:“寻筝……我不成了……我……我当真不成了……”
松烟将满盛热水的铜盆端来,拧了巾帕擦拭你滚烫的身子。男人产子的痛呼声令人动心忍性,不忍卒闻。
松烟连连宽慰:“郎君莫怕,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今儿这劫难挺过去就成了!”
此时入墨快步跑回来,四下望了望,见铜盆中热水见底儿,对松烟道:“快!你再去烧一盆滚水来!”
你咬着薄唇泪如滚珠,不迭摇头:“不成了……我……我当真不成了……”
我知你身有无限痛楚,只恨不能以身相替。你身子娇弱,平日里连擦破肌肤一寸都要蹙眉许久,更莫提这产子之苦。
我后悔道:“等你把这小崽子生出来,我们就再也不生了!”
江浸月颇会办事,不到一刻便寻来了三名产公,看面相已过天命之年,很是老道。产公们走进来,也不多言,直接吩咐松烟入墨给你擦洗身子。
江浸月从琵琶袖中取出七八块马蹄金(1),又拔下发间簪钗当赏银,喝令道:“这可是千户高媛的夫郎,一点差错都出不得,孩子顺利诞下,这些都是给你们的赏钱!倘若主君损了一点儿身子,咱们就一块去见阎王!”
产公们应下,各自行事,竟也配合得当。其中一个青衣老翁摸了你的脉,蹙眉道:“主君憋住气!用力!这……”
我急得生生将拔步床的麒麟雕花床栏握断:“大夫说鹤郎府中有一对儿孩子,怎会这么难生?!”
入墨哭道:“是赵公子暗害主君,呜呜……主君腹中根本没有双胎!他设计主君胎大难产!”
喀。另一边麒麟雕花床栏也被我活活握断了。
青衣老翁惊道:“主君养胎时,可曾滋补过度?”
入墨哭哭噎噎道:“正是!一日三顿的山珍海味!赵公子想逼死主君,抱了主君的孩子去养!”
你紧握我的手腕,仿佛落水之人紧握浮木:“不成了……啊——寻筝……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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