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七岁那年遇到了方老师。
方老师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在老旧的煤矿厂区里,她穿着驼色的大衣,像是一幅在动的画。
在初中教书的方老师是在书店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这么一个干瘦的小女孩儿的。
因为楚上青总是在书店蹭书,尽管她努力让自己的衣服干净起来,水管被冻住了,她还会用收集积雪洗干净自己的手和脸,可到了冬天,她只有一件棉衣,忘了是谁给她的,宽宽大大,早就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她进了书店总是立刻找到自己想看的书,然后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不打扰任何人的眼睛。
可那一天,有人在书店里丢了钱,她成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你一直在都市小说和青春读物这里看书,她看的是教材教辅,从来没靠近过你那,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小孩子偷了你的钱?”
方老师把她的衣襟从别人的手下抢了回来。
“没有证据就污蔑小孩子,你们这些大人还有社会责任感吗?”
文绉绉的女人,说着楚上青似懂非懂的话。
“你说她看什么就看什么?你又怎么知道啊?你有证据啊?”
丢了钱的男人还是盯着楚上青不放。
方老师气得脸颊涨红。
“我有证据的。”楚上青抬起头说,“我一直在看初中语文,我把里面的内容都背过了。”
说完,她随手翻开一页,看了一眼,就立刻背了起来。
每次回忆起那一天,方老师都双眸发亮,说她捡到了让她最骄傲的学生。
楚上青却觉得那是她一生的转折点。
晦暗、苦涩、贫瘠的人生终于能看见终点。
从那以后,她每次过生日,方老师都会给她做一碗寿面,番茄、猪肉、鸡蛋、白菜……一碗很有东北乱炖风格的面,分量够多,能让她吃饱又取暖。
后来考上了大学,她靠着自己高考得的奖金在北京生活,努力养活自己,生活从一个轨道又跳到了另一个轨道,在这个轨道里只要她够努力,她就可以不再饿肚子。
生日成了另一种东西,就是别人有,她也有。
前两次遇到傅南商都是夏天,和傅南商一起过的第一个生日,那一年楚上青已经十八岁了。
“楚上青,你怎么给自己点了面条的外卖啊?”
“因为今天我过生日。”擦擦嘴,头发像个蘑菇的小姑娘抬起头。
傅南商或许只是正好路过。
因为楚上青根本没有留意。
晚上忙到了八点半,楚上青要回学校了,傅南商拎着件羽绒服出来送他。
“哎?今天是你生日吧?”
下楼的时候傅南商突然说。
楚上青用手扶住了楼梯的栏杆。
声控灯熄灭,又亮了起来。
“啊,对,今天我生日。”楚上青有些赧然,她总是号称自己已经十八岁了,其实之前一直没有真正的十八岁。
大男孩儿从她身后走到前面,一口气跳下了五六级台阶,像个终于得到了释放的多动症儿童。
“你早点说啊,这个给你。”
楚上青接过了小小的塑料盒子。
“去年那个书签,我正好让我同学给我寄了个过来。”
傅南商说的是发生在普林斯顿的事,楚上青跟着导师去借阅文物,对方学校招待得很热情,还送了他们作为纪念的银制书签。
所有人都有,除了楚上青。
因为学校准备的时候少了一个,也可能是因为在发的时候有人错拿了,总之,所以最后是只楚上青没有。
楚上青有过很短暂地失落。
她能吃饱,能穿暖,能养活自己,接下来,她努力追赶着别人,却似乎总还有距离。
已经过去了一年零四个月,她没想到这件事傅南商竟然还记得。
“那什么,生日快乐。”
傅南商说。
楚上青是记忆力极好的人,毕竟她能在十四岁考上大学,凭借的就是自己的过目不忘。
可是那一天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总是有着不确定的印象。
她不确定那天是不是突然下了雪。
絮絮簌簌,缓缓飘落。
有银色的光点被路灯或者月光照亮。
一切都很模糊,傅南商的背影也很模糊。
只有温暖是很确定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楚上青才确定,在那个她没有记住一切的夜晚,她的心记住了如何跳动。
是心动。
从那一天起,她对傅南商心动了,从此那个有时候很糟糕,有时候很美好的男人,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不确定,而她开始感觉到快乐。
看见楚上青蜷缩在沙发上睡了,傅南商小心翼翼地打开冰箱,从里面取出了那个被冻硬了的小雪人。
“我们把她叫醒好不好?你趴在她手上。”
他对小雪人说。
小雪人大概也觉得太过幼稚,所以没理他。
傅南商毫不气馁。
他挟持着小雪人,一步步走近楚上青。
“我们得叫醒她,然后去买菜,吃火锅,到时候把你扔进锅底!”
睡着的楚上青安静得像是一朵雪花。
傅南商拿起小雪人,缓缓凑近她的手指。
小雪人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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