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公「哦」了一声,阴阳怪气起来:“你是打哪儿听说她的事情,来认亲要钱的?我实话告诉你,别说金仙子就没攒下什么钱,便有几个,那也是鸨母囊中之物。你算哪路上的货色,也想来分一杯羹?”
那小子一直摇头:“不是,都说了不是,你这人瞎猜得离谱。我只是想要回金仙子的尸身,其他的一概都不用。就连她穿的衣服,都可以全部交你们处置。”
余助拉拉顾瑀,两人折返。谁知那小子见了他们两个外人,却什么也不肯再多说。
被顾瑀多问了两句,更是一转身就想跑,这才被顾瑀揪着衣领,一路扯去楹外斋。
恒娘听完,又使劲看了那小子两眼,心里疑惑:看着有几分眼熟,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那小子大了胆子出声:“贵人,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你们做什么抓我来这里?”
“你认识金仙子?”恒娘问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跟你打听金仙子的事。”
“金仙子——”他迟疑了一下,眼神觑了一圈,扫过蒲布拉时,眼光闪烁一下,却不停留。
恒娘心中起疑,看向蒲布拉,却见他仍旧摸着一把卷须,不见什么异常。
片刻之后,那小子下定决心,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认真看着恒娘,说道:“我也不认识她。但我奉了师傅的命令,要迎回她的遗体,以便让她能够正确安葬,永远摆脱黑暗肮脏之苦,往生光明极乐。”
顾瑀正喝着茶,咕咚一声呛进去。余助脸色一变。
恒娘问道:“请问你师傅是谁?”
那小子正要说话,外头又一阵吵嚷声。一个守门的侍女快步进来,恒娘与海月都起身,听她回禀:“外头来了军巡铺的人,说是看到有人奇装异服,颇似妖教中人,入了我们这院子,特来查问。”
海月眉头一挑,语气含怒:“小姐的院子,他们敢进来搜查?”
恒娘问她:“他们知道阿蒙的身份?”
海月张张嘴,无言以对。恒娘皱眉,看着那小子:“他们是找你的?为什么说你是妖教中人?”
那小子沉默不语。须臾,巡警从大门口冲进来,一眼就看到他白衣白帽,站在屋里。
为首之人面露喜色,一把上前,解了腰间麻绳,两三个人动手,将他捆了。
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并未遇到半点阻碍。那人束手就缚,亦没有申辩。
顾瑀本想与那公人争辩,被余助拉住。余助脸色凝重,朝他摇头。
顾瑀少见他如此神色,心里莫名生了几分惧意,不敢出声。蒲布拉与曾泰更是站得远远的,恨不能脚底抹油。
海月也被恒娘按住。等那公人绑好了,恒娘方冷冷问道:“你们闯进这院子,也不问过主人的意思,就动手捆人。这是什么章程?”
那公人虽不知她们身份,却也看出此地清雅不凡,唱个长喏:“贵人勿要见怪。小的们职责在身,不敢轻忽。如今朝廷正在各处搜寻食菜事魔、传习妖教的妖人。这小子竟敢穿着妖人衣物出入太学,若让他将太学生们蛊惑了去,贵主人怕也担不起这样重责。”
顾瑀指了指那半大孩子,又指了指自己,满眼困惑地问余助:“他能蛊惑我?”余助居然没有趁机取笑他,只是绞着眉头,看着恒娘。
恒娘心头颇觉震撼。阿蒙以前说过魔教之事,特地用了「一旦成案,天下震动」的言语,她只道这些魔教徒个个生就獠牙利齿,不人不鬼,方能叫人害怕。
然而眼前这个小子眉目清秀,虽是被绑着,却并没有害怕容色,反而拿眼看着自己。
眼神交汇处,电光火石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摩尼寺。
云三娘屋宇紧邻的摩尼寺。
那日仲简与她前往寻三娘,便是他在门口,帮仲简看顾马匹。
巡警一行人押着身量不足的白衣「魔贼」,浑似一群恶熊围着个瘦猴,出了大院之门,扬长而去。
绵子油的问题还没有进展,如今又牵连上魔教,恒娘脑子里,直似一团乱麻。撑着桌子,缓缓坐下,心头无声问道:金仙子,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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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仙子之名被恒娘暗自念叨的时候,百里之外,也有人念出了这个名字:“前有侠婢夏云岚,后有侠妓金仙子。了不起,薛恒娘!”
阳光当头,照得院子里头堆积的麦秸秆一片金黄。院子另一头的土灶里头烧的,却不是秸秆,而是一根一根儿臂粗的木柴。
灶前立着个葛衣妇人,头上拿青色帕子包着,端着一个木盆子,从里捞出一早浸好的面片,拇指大小,投于沸水中。面片光白,忽而露头,忽而沉水,如银鱼嬉戏,如荷珠滚动,煞是可爱。
妇人手里忙着,口中也不闲着:“大小姐,你且再坐坐。很快就好了。”
院子里头有根木头长凳,坐了个鲜红骑装的女子,发结长辫,辫尾缀以五彩璎珞。宝石光晕在日头下流动,衬得一张芙蓉面更增明辉。
一双长而弯的细眉此时却微微蹙起,扬了扬手里的《周婆言》,笑问道:“这是数日前的报纸了。大娘这里,可有这两日的?”
“自那日大小姐问过,我就嘱咐我家男人留意着。若是出了新,便是抢,也要抢一份回来。不过这两日确实没见到市面上有这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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