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层小楼上,仲简瞳孔猛然一缩。
上峰又开始笑得惬意:“原来这闹出诺大动静的薛恒娘,竟是个如此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可惜可惜,陈大尹虽是惜香怜玉的人,只怕也不敢对她稍有宽贷。”
清风楼的贵客厅里,阿蒙站在窗前,紧紧盯着恒娘身影,宗越低声道:“你既是担心她,为何不拦着她?”
“阿恒自有主见,我怎能拦她?”顿了顿,又轻声坚定道,“再说,我信她。”
宗越走上前去,几乎已经靠近阿蒙身边。几步开外的海月见状,身子下意识动了动,见小姐没有避让,想了想,低下头,装作没见到。
宗越侧头,在阿蒙耳畔低声道:“太子来了。”
第47章 京兆府问案
恒娘生平第一遭进入京兆府大堂。但见厅深梁高, 四面合围,虽有天牎,阴天没有天光, 大堂里比民居暗沉。
二十来个衙役在两侧站好, 手上拿着根上黑下红的水火棍,黑帽皂袍,目视对面,面皮紧绷。
恒娘走到离公案两尺远的地方, 停下脚步。两侧衙役开始用水火棍点地,齐声闷吼「威武」。
宣永胜也在她旁边,被这声音惊得身子一跳,随即膝盖一软, 差点跪下,幸亏恒娘在一边, 扶了他一把。
恒娘从未见过这等官威, 自己也手心出汗, 两腿虽是站着,却有些发软无力。
咬着牙, 回头看看。大堂门口比里头亮堂, 妇人们挤挤挨挨地站在那里,都踮脚翘首,朝里张望。
看她回头, 都咧嘴朝她笑, 还有好些胆大的, 叫出声来:“小娘子莫怕, 莫怕,莫怕!”虽然在宽慰恒娘莫怕, 声音却带着颤儿,似是同时也在鼓励自己。
一道暖流蓦然从心底喷涌而出。恒娘慢慢挺直脊背,双腿稳定下来。
目光又移向对面清风楼。彼处窗户前只有宗越一人,见她望过去,微笑颔首,颇有鼓励安慰之意。
阿蒙已经不在那里,恒娘却知道,她一定就在附近。
宣永胜倚在她身边,迟疑片刻,小声说:“恒娘,你不怪我招出你来?”
昨日有皇城司的察子去狱中探过他,他本已应承跟他合作,小事化了。
谁知今日见到众女哗聚的场面,吓得没了主意,嘴上一溜,终究还是把她供了出来。
恒娘苦笑,回了一句:“我怪你做什么?你又没有撒谎。”
那些女人们早已知道她的名字,这其中显然有人捣鬼。她心中约莫有几分影子。
想了想,低声问宣永胜:“这两天赚了多少?”
说到这个,宣永胜陡然一振,两条腿顿时停了筛摆,小眼睛发光,从木枷下悄悄比出三个指头。
“三贯?”恒娘吓了一跳,她知这两日行情极好,却做梦也没想到,两日竟赚了往常一两个月的量。
嘴角一弯,笑到一半,忽然顿住,喃喃道:“刨除呆会儿挨板子的医药费,蹲大狱的打点费,也不知到头来能剩多少?”
两人斤斤计较着银钱,反倒没有刚才那么害怕。
陈恒去后院换好官衣,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升堂就坐时,略微比平时多用了些时候。
衙役押了最先击鼓的陈氏上堂,躬身秉明事由:“该妇击打鸣冤鼓,被我等拿下,请老爷发落。”
“按例责打三十大棍。”陈恒一皱眉,又道,“姑念其是女子,且为初犯,折半行刑。”
陈氏豪横,虽是面白如纸,却兀自梗着脖子,叫道:“老爷,你打便打,反正我陈氏自小被人打大的,在娘家爹娘兄弟打,在夫家公婆男人打。别的本事没有,抗打却是看家本领。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只你打过后,记得放过薛家小娘子。”
她却不知,公堂上这顿打,与日常没头没脑的打不一样,很讲究个形式与规矩。
乃是要趴了裤子,摁倒在长凳上,光着屁股挨打。说是肉刑,区区十来棍,并不伤筋动骨,实则是受辱成分多过疼痛。
差人上来松了绳索,要扒她裤子,她一下子惊叫起来,拼死护住腰带。
门口挤着的妇人们本在交头接耳,这时也不由自主停下,直直地望着被差人蛮狠拉扯的陈氏。
多人面上露出恐惧之色,本已蹭着门槛的各式布鞋都悄悄退后一步。
恒娘也没见识过这等场面,吓得脸色煞白,然而看着陈氏扯着裤腰带的手被一点点用力扒开,手指发白发青,甚至能听到指关节扭曲的「咔嚓」声音,陈氏发出一声尖利至极的痛呼,门口吃惊之下,竟齐整整后退一步。
恒娘再无法忍耐,怒火压倒恐惧,声音亮得像刚出的日头:“住手!”
陈恒也没料到那妇人竟如此蛮横大力,眉头皱起,听到恒娘这声叫,下意识抬手,让衙役暂停。看着恒娘,问道:“你是薛恒娘?你有何话说?”
有何话说?
四个字问下来,恒娘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中反复自问:她是一个浣娘,公堂之上,面对饱读诗书的府尹大老爷,她能说什么?
如果换做阿蒙,她一定能不慌不忙,引经据典,从古到今,说得头头是道。可她不是阿蒙,她没有读过那么多书,讲不出那么多道理。
怎么办?怎么办?
目光茫然落在陈氏身上,她正望着她,两眼中充满希冀,似乎十分相信,恒娘能够阻止这件叫她万分痛苦的屈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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