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到柜子里,拣了大半沓云绒纸,分成两份,一半留在桌上,一半交到冬儿手里,道:“这个比草纸好用,你给她送些去。剩下的,等你回来了,捎回家,来了葵水再用。”
冬儿一手抱着,腾出一只手拈起一张摸了摸,惊道:“姑娘,这个舒服,棉布似的。”
莒绣啊了一声,叫住了要走的她:“你等等,府里小姐太太们,是不是用布巾子或者别的……”
若有更好的,那她送去这个,岂不是多此一举。
冬儿点头道:“有全用棉布的,也有用布巾子裹草纸的,也有包棉花的,譬如郡主。姑娘,这个贵不贵?那布巾子洗起来麻烦,若是用过就弃,又浪费了。”
毕竟是贴身侍候人的,她当然知道姑娘上月和如今都是用的这个。
莒绣也不懂它造价高不高,只是她惦记着他说的“惠及民众”,便道:“我用着好。你先送过去吧,梅姐姐要是愿意用就用,不愿意,也由她处置。”
“嗯。”
冬儿兴致勃勃去了,没一会又回来了,笑道:“奶奶说:替我谢谢内掌柜。嘻嘻,姑娘,这是她的原话。”
莒绣先没听明白,内掌柜是铺子老板娘的意思,梅姐姐说谢谢内掌柜,那就是……他开铺子卖这个了吗?
莒绣红着脸问:“她还说了什么?”
“奶奶还说,这个必要大卖。”
他已将这个拿来售卖了吗,还是他与梅姐姐……无话不谈?
莒绣甩开那个荒唐的想法,装着不知内情道:“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冬儿点头道:“好,姑娘过来拴门吧。”
梅姐姐托冬儿送来的匣子,里边的东西,她才看过,这让莒绣心思更沉重。
两人像是商量过的:他送来一匣子的簪子耳坠。她送来一匣子别的,璎珞、镯子、手串、戒指……她缺的那些,这里边都有。
这份人情,太贵重了!
莒绣想着:日后还得寻个机会归还才好。
冬儿走后,西厢静悄悄的,莒绣仔细去听,东边也静悄悄,北面却嘈嘈不止。
她找出那芙蓉石,慢慢地雕琢。
冬儿替她捎回来一套印章刀具,比从前她在爹那看见的要细致。光平口刀就有宽宽窄窄四柄,再加斜刃、尖头、锉刀那些,一起有九样,方便她这样的生手慢慢打磨。
他属猴,莒绣没见过真猴,是照着《趣闻录》插画里的义猴仿的,已渐渐露出雏形。她盘算的是三枚芙蓉石,若无意外,正好做三不猴。
他在外,她在内,横竖帮不上什么忙,有的是工夫做细活。
她一面做活,一面听着范姑娘和她母亲的争执。
“我为何就不能寻条好出路?”
大姑太太语带哀求,劝道:“我的儿,眼下府里出了这样的事,你竟有心思跑去外边。若是让人知道了,你这样……会寒了别人的心呀!”
范雅庭答得理直气壮:“她好好儿的时候,可从没替我筹划过。每回带上我,还不是为了琳姐儿?我与她比,又究竟差了哪一点,凭什么我就活该替她垫脚,捧着她往上。”
“你……你怎么不体谅体谅她的苦心,以咱们家的处境,她能带上你,就是看重了。”
范雅庭嗤笑了一声,讽道:“看重?方书音不过随口提一句,她连那两个破落户都能捎上,怎么到了我这,就该感恩戴德了?我可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如今连个外人都不如了!”
莒绣停了手——原来带上我们赴宴,是方姑娘的意思。
“庭姐儿,你听娘一句劝,别总尖刺儿。书音是个好姑娘,连对张姑娘她们都愿意提携,你与她交好,总不会有错。张姑娘也是个好的,那孩子心善,又有福,别说韵姐儿喜爱,就连我……”
这话似刺激到了范雅庭,她说话声渐大,话也越说越刺人:“是不是连云堇书那个偷儿也是好的,这天下,有你觉着不好的吗?母亲,是不是所有人都比我好,都该过得比我好?哪怕我凭自己的本事过好了,也是不该,啊?”
她这话说到后边,已近哽咽。
大姑太太心疼不已,忙道:“哪里的话!好孩子,你是我生的,我养的,我再喜欢她们,也绝对越不过你去。我只是怕你走错了路,再……”
万劫不复啊!
范雅庭最听不得她说自己是错的,咬牙回怼:“当年若不是你找了个这样的人家,如今我也是万事不必操心的高门小姐,何必覥着脸到处讨好于人?”
大姑太太泪流满面,不想她恨自己,也不想她太偏激,哭道:“当年不是……不是……我做不得主,蕙姐儿……”
她察觉失言,立刻住了嘴。
范雅庭却听出了端倪,立刻反问:“蕙嫔陷害你,是不是?”
大姑太太摇头不答,她又接着道:“你为嫡长,嫁给犯官之后,她是次女,却进了宫。原来如此!”
这后四个字,简直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听墙角的莒绣都能感受到无尽的恨意,大姑太太自然也能,慌忙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宫里的事,哪里是寻常人能驾驭的。蕙姐儿机灵,会说话,又会办事,自然是她去更合适。”
“哼,”范雅庭聪明,怎么会信这些鬼话?即便府里真的权衡过,送蕙嫔入宫更合适,这也解释不了母亲为何会嫁进范家,还是在范家已经垮台的时候。那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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