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鸿停余光瞥见她坐立不安,便道:“张学生,可有不解?”
方书音也转头看她。
莒绣深吸了口气,站起来,大方问:“先生,我没听懂,能否旁听?”
韦鸿停点点方书音隔壁,道:“坐过来些,不懂则问,不必顾忌。”
“是,多谢先生。方姑娘,叨扰了。”
莒绣抱着纸笔坐到了方书音旁边,先细听韦先生点着纸上的几丛线条讲解,再想到他课堂上所讲,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方书音闹明白了,道谢起身告辞。
莒绣为难了,她想问,可眼下已近日中,再耽误下去,先生只怕要误了用饭。
韦鸿停知道这孩子此前没条件学习,基础差得多些,难得是个好学的,便主动道:“你先按你所想,随意画上几笔,画错了也不打紧。不要急于求成,先从线条理起。”
莒绣安下心来,按着自己理解,寥寥几笔,画了一角院墙,然后停笔看着先生。
韦鸿停点头道:“这便是平远,无需仰视。”
因张学生方才并未放下笔,他又道:“再试试其它。”
于是莒绣略思索了片刻,提笔再画,这回画的是抬头看到的房梁牌匾。
这回韦鸿停不待笔停就道:“很好,这是高远。你可以再试试……等等……”
他瞧了一眼候在门外的的丫鬟,压声问:“你们住在鹿鸣院?”
莒绣了然,只悄悄点了一下头。
韦鸿停纠结一番,到底于心不忍,提点道:“小心些,它西边院子……闹鬼。”
莒绣再点头,见先生欲言又止,三点头。
韦鸿停不确定她是否听明白了,可眼下实在不好细说,只得作罢。
侯府无高处,莒绣不能在高处俯视鹿鸣院,便没再问那“深远”,站起来鞠躬道:“多谢先生解惑。”
她守着学生之礼,恭候他先行。韦鸿停就不再多言,略点头便离开。
守学里的两个丫鬟多看了莒绣几眼,莒绣到了门口,行半礼道:“耽误两位姐姐了。”
丫鬟口称不敢,却生受了她这礼。
莒绣倒不在意,和等在院门外的冬儿一起,加快脚步往回赶。
冬儿半道拐去厨房领饭,莒绣一人独行,竟又碰上了那位四少爷。
莒绣挑了个宽处,贴边儿站了,等他走近了,略福一福,匆匆见礼便走。
韦鸿腾头回见人避他如蛇蝎,摇头苦笑,待回了自己的院子。
大丫鬟疏桐疏篱围上来,要替他解衣换鞋。
韦鸿腾格手挡了,冷道:“我自己来,下去吧。”
疏桐疏篱对视一眼,疏桐先开口道:“四爷,往后出门带个人吧,若有什么要紧事,总得有个跑腿的。您这一出门,我们也不放心……”
韦鸿腾不耐道:“做好本分之事即可,出去。”
疏桐心里委屈,咬唇退下,疏篱也躬身退出去。
两人在屋外候着,彼此再瞧一眼,各自叹息。
照不成文的规矩,大丫鬟年纪一到,要么收房,要么配了人做管事娘子。可到了她们爷这,丝毫没有那个意思,奶奶呢,管得死死的,偏又恨着她们,死活不提配人这茬,只把自己的陪嫁丫头配了爷身边的人。活活把她们熬到了不上不下的年纪。
疏篱的意思是既奶奶不仁,也就怪不得她们不义,不若趁这机会搏一回,不然,等那位一升天,爷要守孝,她们又要蹉跎一年。
可爷硬得梆子似的,油盐不进,别说收房了,近身的活都不让干。
唉!
回了鹿鸣院的莒绣原打算问冬儿一句,隔壁院子是怎么回事,想到韦先生那欲言又止,又改了主意。
她从来不曾打西边过,方才独自回这边院子,也不敢突兀往那头去,只远远瞄了一眼。那宅门紧闭,且她住进来这么多天,从不见那边有一丝动静,既无人声也无鬼影。
堂少爷想说的,应当不是真闹鬼,只怕是有人要捣鬼。
这给莒绣提了一醒,刚来时她处处小心,谨慎微小,后来上了学堂,一门心思扑在了学习上头,险些忘了这个。
莒绣坐罢,把从出门前的事,一件一件细想,她不仅忘了身边险恶,也忘了来这的目的。
只是如今想起来也无用,是她出门前想得太好了,哪有什么年轻管事?有也轮不到她来选。只怕早早被那些有底蕴的仆人挑了去,若她有个管事儿子,只怕宁可选冬儿这样的家生子,也不愿意挑个表到三万里外的“小姐”。至少冬儿这样的,勤快能干,且知根知底,还算有些根基,两家人同在府里,也能彼此扶持。
莒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手里有了五十两银子。只是这银子,她拿着也烫手。
今日韦先生穿的是件半旧的棉布夹袍,按着仆妇们的穿着,莒绣估计,府里管事都比他穿得体面。
这银子,她再想要,也该还,至少得还一半,还了,他就能做两件像样的衣裳了吧。
拿定主意的莒绣,等冬儿一退出去,立刻翻出银票,咬牙拣出来三张,用薄纸叠了个信封,将它们封了,再压在今日的作业下。
对了,还有个“深远”没法做。
俯视俯视,莒绣走到台矶边缘,往脚下看去。假想自己此刻站在高峰处看“野林”,竟渐渐想明白了些,趁热回屋拿了纸笔和炕桌出来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