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州一直看着他,知道他这是想起来了。
“陆公子对朝廷有什么不满,可以上疏……上辞于朝廷。”知州出口就反应过来,陆从云早已辞官,也还未与长林县主成婚,算不得仪宾,只是个白身庶民,庶民言朝廷曰“辞”。
“写这样的诗,诋毁朝廷减赋罢捐的德政,陆公子意欲何为?”
“我……我没有!”陆从云无力辩解。
“你没有?是你没有写,还是你没有诋毁?”知州皱了皱眉,“陆公子,杨彦年已经招了,这诗是你给他的。”
“我没有!”陆从云那会儿只是喝得半醉,人还是清醒的,还勉强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是他自己拿走的,我没有给他。”
知州道:“杨彦年借住在你府上,寄人篱下而已,能随意在你房中拿东西?”
陆从云无法辩解,他当时是觉得自己直抒胸臆的大作只能自己看就很遗憾,其实他潜意识里知道这首绝句里涉及的东西不能拿出去说,可他……想炫才,就默认让杨彦年拿走了。
知州也懒得追究前情了,总归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能管的,“陆公子,你这诗已经上达天听,朝廷派下钦差锁拿你进京问话,明日就到,你……准备准备吧。”
陆从云如遭雷击,差点儿瘫软在地上。
他曾经拜见过王皇后,印象里那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妇人,这……她要……她让人锁拿自己……
陆从云呼吸越来越急促,天气炎热,在府衙厢房里也没有冰,他急出了一头的汗,却觉得凉飕飕的。
“刘知州,我……救我!”
知州立刻摆手皱眉,叫他不要再说,鬼知道他这府衙里有没有察子。
陆从云惶惶。
“你到底是楚王的娇客,到了京城,皇后问话,你如实回答,皇后看在楚王和楚王妃的面子上应该不会对你太过苛责。”知州宽慰道。
可是陆从云并没有被这些话宽慰,反而更加心慌恐惧。
楚王的面子有多少他不清楚,楚王妃……他记得这位未来泰水对他有偏见,眉眼间根本不掩饰。
想到这里,陆从云更加凄惶。
他被逼受着的婚姻,竟然成了他的保命符吗?
这是何等的讽刺。
知州看着颓然的陆从云,暗暗摇了摇头,有阳光道,非不走。
翌日,来押解陆从云的钦差准时抵达,也不与扬州府衙上下多寒暄,就叫人把陆从云带上来。
“几位钦差舟车劳顿,不如休整几日再回京。”长史赔着笑脸说。
“不必了,我等复命要紧,明日一早就出发。”
长史诺诺应了几声,之后找到知州,陆家人就在一块儿等着。
“不行,打点不了。”长史摇头,“你们去信给陆老和陆农丞吧。”
陆家人没法子,他们在府衙来拿人时就给陆道约和陆德邻去了信,现在就只能盼着京城那边了。
陆从云被锁着上路,钦差们倒也没有全不近人情,收了陆家的银子,允许他们备一辆简陋的青壁马车给陆从云,让他不用走着去京城。
另一边,京城。
在陆从云的诗传唱到京城的时候,陆德邻就知道要坏了,连夜去耒耜书院找父亲商量对策。
“父亲,长龙糊涂啊,这不是自己给妖……皇后递刀子么。”陆德邻已经连续几日称病没去点卯,看他脸色也是真病了的样子,蜡黄着一张脸,几日功夫仿佛老了十岁。
“父亲,咱们该怎么办?”陆德邻头发都要急白了,“皇后定然不会轻易放过长龙。”
陆道约的脸色不比陆德邻要好,先没有说陆从云,而是说起了另外的事情:“我前些日子得了消息,皇后要开制科举人。”
前朝创科举制,分贡举和制举。
贡举是馆学生徒与州县贡举生员参加礼部考试获得进士身份,一年一次常开。贡生考上了进士并不能就授官,除非是惊天之才,不然都得再参加吏部的铨选试,考上了入流了才可能被授官,还只是“可能”。
制举则由天子下诏选拔非常人才,不仅贡生能应制,已仕者亦可应制。未仕者考中授官,已仕者考中升迁。制科名目繁多,不常开。
大梁科举沿袭前朝又有所改变,将前朝贡举十来项科目简化成了一科——进士,考试的内容却比前朝增加了不少。
前朝进士科重诗赋,大梁的进士要考帖经、杂文、仪礼、时务策,能考中者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而制科,除了太.祖朝开过两次,之后就再没有开过制科。
现在王皇后有意开制科,消息不胫而走,不止是朝臣,天下儒士亦打起了精神。
“我听说,皇后过些日子就会下诏开制科,入秋应制。开的科已经确定的有律令俊士科、武足安边科、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经济特科、工巧机用科。”陆道约说。
陆德邻微微一愕。
一次性开五科,或许还不止。
律令、吏治、武备、经济、将作都有,或许还不止。
妖后这是野心不小呐。
可陆德邻暂时管不了妖后的野心,他只想救自己的儿子,关心则乱,他根本就没明白陆道约说这件事的由来。
陆道约叹了口气:“为父不是不管长龙,只是担心,皇后会拿长龙做文章,她抓了那么多士子,总要给天下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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