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慕清衡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做的好事,尽皆被世人遗忘,在他的错事和血脉面前全部一笔勾平;
而他做的坏事,也在时间的长流中渐渐淡去了棱角,就连曾经恨他入骨的人都已经不在意他,将他的存在视作过往中的一缕青烟,轻描淡写的从人生中随意抹去。
茫茫天地,没有人记着他,甚至没有人恨着他了。
实在是个让人忍不住喟然长叹的可怜人。
慕蒙快速地整理了心绪,坐直身子,望着慕落的眼睛正色道:“姐姐,想必你心中已经隐约猜到我要与你说的事与慕清衡有关……我前阵子无意中查到了一些当年的隐秘,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告诉你。”
她定了定神,声音沉沉的将那日在天仓境发生的事转述给慕落。
最后,慕蒙说道:“姐姐,其实我心里明白,你之所以当年那么恨慕清衡,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所受的委屈和苦难,更多的是为了我——我知道你的为人,若不是心疼我,你不会恨成那个样子,当年你应当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查探了我的记忆吧。”
见慕落沉默,只是抬眸望了她一眼,慕蒙继续说道,“那么你应该知道,其实我本是已死之人,这重来的一世,实际上也是慕清衡所为。”
她简单解释了重生之阵,以及开启阵法要付出的代价。说完后才发觉,原来这些事情自己初初得知时是一种感觉,而这样平铺直叙全部说出来,又是另一种感觉。
慕清衡身上承载的那么多东西,算下来才发现,他的一生与他的死亡,都那般凄凉与潦草。
将这些压在心中的事情全部诉尽,慕蒙没有立即问慕落的意思,她沉默着,等待姐姐自己回神。
慕落果然沉默了很久,素白的手搭在桌沿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轻轻敲击,半晌后,她低声问:“蒙蒙,这些事情,你已经查证真实了么?”
慕蒙点头:“是。虽然来自不同的两个人,但他们说的却是相同的结果。而且……曾经我与慕清衡讨论过天魔大战的事情,当时就觉得他态度奇怪,言谈魔族时客观冷静,甚至也觉得他们嗜血残忍,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本身便是天族之人,对于天魔大战的立场,实则是与我们相同的。”
慕蒙低声说完后,微微抬眼看着慕落,姐姐早已接管天族多年,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不过,她神色虽然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但眼角眉梢仍然流露出几分凝滞。
毕竟这些事情太过震撼,自己当初并不是一股脑得知,都心绪牵动的甚为剧烈,更别说姐姐此刻突然获悉全部真相,却不知她心中该作何想法。
终于,沉默良久后,慕落舔了舔嘴唇:“蒙蒙,这些事情你不是刚刚得知的,既然已经反复思量过,不知你要作何打算?”
慕蒙抿了下唇,因为用力唇色有些泛白,片刻后她轻轻松开,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姐姐,我先前问了你还恨不恨慕清衡,就是想过就算他无辜,可你也一样无辜,若你不愿意原谅他,即便他受了诸多委屈,我也打算将这些事情烂在心里,不会让他有见于天日的那一天。”
“但如果你已经放下,我便要说出来与你商量……”慕蒙顿了一下,低声到,“是我不好,对这些事情,我既做不到一笑置之深埋心底,当没听过无忧无虑地继续过我的日子;也无法一腔孤勇将它全部抖落于人前,让爹爹陷入世人的指责之中。左右为难,所以才找你商量,害你跟我一起烦恼。”
慕落无奈的微微一笑,有些心疼的揪了下妹妹的耳朵,“这叫什么话,你不要总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什么担子都往肩膀上扛,我是你姐姐,有什么事情自然是要我们姐妹共同承担,你有解决不下的事情,当然要告诉我,怎会因此生出愧疚呢?”
她说完后轻轻拉过妹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了一下,叹息道:“我知道你为何这般犹豫不决。”
蒙蒙在顾念什么,她心里完全明白,说到底也无非是自己这个姐姐罢了——爹爹做的这些事一旦暴露出来,蒙蒙与她也必然会受到波及,蒙蒙对自身无所谓,但总要考虑到她无辜受牵连。还有泽儿那么小的孩子,她总要考虑这些代价和后果她的姐姐是否能承受得起,是否值得为了已经死去的慕清衡而承受。
慕落什么都明白,但仍然轻轻握紧妹妹的手,“可是立于世间,恩怨续得分明。慕清衡做错事已然付出了代价,难道爹爹做错事就不必付出代价么?”
“蒙蒙,我并不在乎有何样的地位,过什么样的日子,你姐夫和泽儿也不会在乎的。做人还需问心无愧,慕清衡用他的生命清还了他的亏欠,虽然他已经死了,但我们一家,总不至于去亏欠一个死人。”
慕落的神色很坚决,语气也十分坚定,她虽然说的不多,甚至没有明说什么,但此终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慕蒙明白姐姐的态度,才恍惚发觉自己竟然松下一口气。
她轻轻地点点头:“既然姐姐支持,那么明日过后我便去找爹爹。”
慕落偏头想了一想,抿唇到:“倒也不必太着急去,最近爹爹身体并不是很好,不知道能否承受得住此事、以及其带来的变故,不如等上一等。待他身体好些,再与他提。”
“爹爹身体欠安吗?”慕蒙这些日子一直在外边跑,却是不曾留心天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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