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他们带回了很多中原人,你说的是哪一个,我怎么知道?”
“那个女人很独特,她非常漂亮,漂亮又柔弱,你要是见过,一定不会忘了。”
杭絮回想着自己见过的丽夫人的画像,一点点描述,“她很白,白得像羊脂玉一样,眼睛很亮,眉心总是皱着……”
“漂亮的女人有很多——”
希日娅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她忽然记起来,自己进入哥哥的帐子时,确实惊鸿一瞥过一个女人。
那时哥哥躺在床上,身下是女人细细的哭声,听完自己的禀报,他从被褥中出来,穿上衣服,没了男人的阻隔,她短暂地看清了那女人的脸。
白得像羊奶一样的皮肤泛着潮红,眼眶红肿,眉心蹙起,嘴唇微抿,涂了血一般艳红,乌黑的发丝黏在脸上,却并不显得凌乱。
纵使希日娅是个女人,也不禁怔愣了片刻。
那女人睁开眼,泛着水波的眼睛望向希日娅,神色满是哀求。
但下一刻,男人穿好衣服,返回床榻,捏住女人的下巴,狠狠威胁了几句,用皮毛将女人蒙住,阻隔了那双莹莹的眼睛,以及哀伤的视线。
希日娅收回目光,跟哥哥走了出去。
这数年前的惊鸿一篇,她本以为自己早就忘了,但经杭絮一提醒。她发现自己竟连那女人的脸都没忘记。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我确实见过这个女人。”
“那你可曾见过她的孩子,那孩子有一双凤眼。”
希日娅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点点头,“似乎见过一两次。”
哥哥把那女人看得很严实,她偶尔才见一两次,那女人不在床上的时候,身边总跟着一个孩子,孩子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大不相同,一双凤眼冷飕飕的,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襟,瞪着靠近的每一个人,总让哥哥不喜,常常打骂他,这时候那女人总会流泪,出声阻止。
她将自己相关的记忆和盘托出,看见杭絮罕见地皱起眉沉思。
“这对母子很重要?”
杭絮笑笑,“当然重要。”没说原因。
希日娅没有问,她对塔克族的事并不关心,甚至有些排斥。
“天色很晚了,你们走吧。”她下了逐客令。
但杭絮没有做动作,仍站在原地,“你还是想要去死吗?”
希日娅顿住,“这是你的第二个问题吗?”
“这是我对朋友的娘亲的关心。”
对方沉默许久,摇摇头。
“生下塔拉之前,我每天都在想,如果生孩子的时候,我难产死去了该有多好,但有了塔拉后,我突然就不想死了。”
“那么小的一个东西,缩在我怀里哭,脑袋动来动去找奶吃,哭得我心都软了。”
“要是我死了,塔拉该怎么办呢,他还那么小,不可以没有额吉。”
她看向不远处的帐篷,那里透着微微黄光,帐内躺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正咂着嘴呼呼大睡。
她低声喃着:“塔拉半天没见到我,就要哭起来,我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呢。”
“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我要看着塔拉长大,我要教他拉弓骑马,教他猎狼,给他讲故事,我要看着他成年,给他缝新衣,看他娶新娘,再生下一个绿眼睛的孩子。”
希日娅转回头,月光下碧玉一样的眼睛望着杭絮,“我不是个好人,手上沾了那么多无辜性命,死后是一定会下地狱的,但这一辈子让我好好过完。”
“不管下辈子是畜生还是虫豸,要怎样赎罪,我只要这辈子,就已经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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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大人,这一块可是非常稀有的白狐狸皮,一点杂毛都没有,你看看,放在中原能卖多少钱?”
特木尔捏着一块皮子,发问道,但对方似乎走神了,于是他不得不又问了一遍。
“嗯?”
杭絮终于回神,接过狐狸皮,估摸出一个价格,特木尔乐得脸上开花,“幸好没卖给那个人,差点就亏了。”
特木尔把皮子往腰间一塞,赶忙回去跟商人讨价还价。
没有人打扰,杭絮又走神起来,集市闹哄哄的声音,丝毫没打扰她的沉思。
今天是容琤离开的第三天,有人从延风城传来消息,说那边的事又出了意外,还要再多待几日。
杭絮满腹的消息无人吐露,只好独自一人思索。
希日娅描述中的容敛,跟她印象中那人简直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对方口中那个冷漠寡言的孩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是伪装,还是真实的改变?
她猜测不出头绪,干脆搁置在一边,听希日娅所说,丽夫人似乎还留在塔克族,并不像容敛所说已亡故,如果可以见到她,说不能问出些东西。
下午的阳光很好,她不想回去帐篷,干脆席地而坐,从袖中拿出那张地图,同样平摊在地上。
嫩草已经长出了一小截,密而茸,毛毯一般,坐上去软绵绵的。
她把克诺依上游的部落一个个看过去,依着记忆找出了两个部落。
一个叫察哈尔、一个叫那牙勒,它们都是有些规模的部落,离克诺依的距离差不多,不到五十里。
她在三者之前连线,浅浅的刻痕正好构成一个端端正正的三角形,数个小部落点缀在三角形的内外,和谐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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