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看天色, 才卯时中,天还是蒙蒙的灰, 来得真早。
今日尤其的冷, 杭絮出府时,杜津远还在台阶旁跺着脚,往手上哈气。
见到她,冻得发白的唇露出一个笑:“我还以为王妃没起来呢。”
不仅起了,还练了一个时辰的武。
她皱眉打量对方的穿着,深蓝的棉衫,襟口露出夹袄的领,下摆在寒风中晃晃悠悠, 露出一双单鞋。
“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她体质不错, 但也穿了一件加棉的长袄, 外面罩了大氅,鞋也是云儿新缝的, 用了好几层棉布。
“少吗?加了件夹袄呢,我在南方就是这么穿的,等太阳出来就暖和了。”
看着杜津远笃定的模样,她嘶了一口气, 天冷了有一段日子,难不成前几日他也是这么扛过来的?
罢了,待会儿不骑马,坐马车过去吧,别把人给冻出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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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大理寺的时候,卯时还没过,守门的寺丞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杭絮本以为柳阳景还没来,需要在外面等一会儿,没想到他们说出来意,寺丞便立刻带人进了门。
“你们大人来了?”
“早来了,卯时初就到了,大人是来的最早的那个。”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崇敬:“大冬天的,要我这么早起来,那是万万不能的,不愧是大人。”
柳阳景依旧坐在书房里,手边堆积着卷轴,正凝神看着。
杭絮来时,他刚好看完一份,合上放到一边。
“前几日王妃嘱托之事,还需一段时日。”
杭絮身后,杜津远也抱着双臂跨进门槛,进入温暖的室内时,他长长喟叹了一声。
柳阳景的目光转向杜津远:“杜公子是与王妃一同前来?”
她点点头:“此次前来并非为那件事,而是有另一件重要之事。”
“不知王妃说的是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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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公子向进入天牢,同杜侍郎谈话?”
“对!”杜津远点点头,“有些事只有我爹知道,不问他,就找不到答案。”
柳阳景的笑收敛起来:“这可并非易事。”
“天牢出行不由我一人负责,纵使我能同意,刑部尚书、御史大夫也定然不会同意杜公子与其父见面。”
杭絮摇摇头:“不,对柳大人来说,其实很简单。”
“杜侍郎性情刚硬,普通审问没有效果,当然要采用特别的方法。”
“柳大人循循善诱,终于说动杜公子,让其进入天牢,目的是劝导杜侍郎,让其说出口供。”
“你看,这样说的话,其余两人不就会同意吗?”
柳阳景凝眉思索片刻,随即笑起来:“王妃说的不错。”
“依照杜侍郎的性子,最后审不出什么,也是人之常情。”
杜津远望着两人心照不宣的笑,十分疑惑:柳阳景什么时候也跟杭絮是一伙的了?
不管如何,这个难题被轻易解决了,杜津远心中的一块巨石放下。
柳阳景同刑部尚书与御史大夫协商还需一段时日,不是今天能解决的,事情办完,两人本该离开,但杜津远依旧站在原地,出声问道:“柳大人,不知我可否见仲武一面?”
“仲武?”
柳阳景重新拿起的卷轴又放下:“此人性情顽固,无论怎么审问,都只说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杜公子怕是不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
杜津远摇头:“我并不希冀问出什么,只是想去见他一面。”
柳阳景思索片刻,同意了。
去往地牢的路上,杜津远格外沉默,一言不发,杭絮落后几步,和柳阳景并行,她有些问题想问问这人。
“柳大人是如何审问仲武的?”
“大理寺多用言语审讯,若是动武,只能用丈刑,且一次不能超过三十丈。”
杭絮惊讶道:“就这?”
柳阳景蹙眉道:“律法规定,此等大案,为了防止屈打成招,不得过度用刑,只能寻找实证。”
看来他对这条律法颇有怨言。
“怪不得审不出仲武,如果用军中的方法……”
也不必用什么难看血腥的刑罚,让宋辛试一试新药,想必仲武就会开口了。
难怪柳阳景造出了那种牢房,看来是此路不通,所以才另辟蹊径的。
“柳某也有个问题,想问一问王妃。”
杭絮一怔:“什么?”
“杭将军就被关在大理寺的地牢,陛下曾向我暗示,若是王妃想去看杭将军,我可以放行。”
“王妃数次出入地牢,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要去见杭将军一面?”
“为什么?”杭絮笑一声,“我……不敢。”
“柳某不明白。”
“不明白最好,柳大人最好永远也不要明白。”
她并非怕见到父亲的惨状,柳阳景不是那样的人。
而是怕自己。怕找不到线索、怕有人阻挠、怕晚了一步,怕许下的誓言变成空话,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送上断头台,前世的画面又重演。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她依旧每日惶恐,稍微停下来,心中便涌起慌张。
她压住自己的冲动,在日复一日的奔波中,换来离目标的更进一步,换杭文曜洗清冤屈,走出地牢,到那时,或许才是最恰当的相见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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