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絮点点头,心中对这位老人多了敬佩,她走到孙大夫身边,蹲下身子看他如何诊治。
这位病人是个才四五岁的小男孩,被一位老妇人抱在怀里,瘦瘦小小的一具身子,孙大夫握起他的芦柴棒一般细瘦的手腕,不禁叹了口气,抬头向妇人问道:“老夫人,你的孙子病多久了?”
老妇人正在给孩子喂粥,调羹里稀薄的的清粥,喂到紧闭的嘴里,只勉强喝下去一点,剩下的全沿着下巴流下,老人喂完了一口粥,才抬头看孙大夫,浑浊的眼睛尽是疲惫:“第五天了,小宝本来只是咳嗽,后面突然就昏了,怎么也叫不醒,也吃不进东西,几天下来,瘦了这么多。”
她苍老的手指拂过孩子深深凹陷的脸颊,上面大片的红斑看着尤为可怖,然而她却视若无睹,只喃喃念叨:“我家小宝这么乖,从来都听我的话,乖乖呆在屋子里,不乱吃东西,不乱喝水,怎么就染上瘟疫了呢?”
孙大夫放下孩子的手腕,安慰道:“老夫人,你放心,瘟疫并不难治,只要找对方法,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他又从药箱里拿出几粒药丸,送到老妇人的手上:“这是养元丹,对身体有些好处,给孩子服下吧。”
夫人颤巍巍接过药丸,止不住地对孙大夫弯腰:“多谢大夫,多谢大夫……”
他站起来,杭絮也随着他起身,两人走远了些,她低声问道:“孙大夫,瘟疫真的不难治吗?”
老人捻着白须摇摇头:“只要找对方向,厘清病因,确实不难,可问题是,寻找病因,确定方向这一个环节,往往是最难的。”
“我方才那样说,只不过不想宽一宽那位老人的心罢了。”
他叹一口气,胡须纷纷跳动:“我行医六十年,虽经历过许多奇病,治好过许多人,但每一次都不敢说有十成的把握,只不过都是奋力一搏罢了。”
仇子锡恰好走近,也听到两人的对话,神情忧虑,但仍保证道:“孙大人不必把这事扛在自己身上,尽力而为便可,若是治不好,我也绝不怪罪。”
孙大夫面向仇子锡,并不回应,只行了个礼道:“大人,此处离城中药堂颇远,来回不易,老夫可否将病人都运到城中回春堂诊治?”
仇子锡自然答应,叫下人吩咐下去,病人的家属虽有不舍,但一想到是为了治病。也纷纷答应了。
孙大夫便让下人把病人抬到自己带的板车上,看来是早有准备。
老妇人最后一个起身,四五岁的孩子虽瘦,但也有些分量,她抱着孩子踉跄几步,孙大夫看见,伸手把孩子接过:“老夫人,我来帮你。”
他抱着孩子,仍健步如飞,正要把人放在板车上时,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你们要把小宝带哪里去!”
众人看去,一个提着锄头的老人站在不远处,裤腿粘着泥点,像是刚耕田回来,满头白发却遮不住怒意。
老妇人“哎呀”一声,走过去扯扯老人的袖子,小声道:“老头子,你喊什么,大夫是要把小宝带去城里看病。”
老人听到解释,却并没有平息怒气,反倒把锄头一扔,冲到孙大夫面前,孙大夫不察,怀中一空,孩子便到了老人的手里。
老人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孙子,死死盯着孙大夫,目光警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嘴上说着要给大家治病,实际上不过是想把他们隔开,自生自灭罢了。”
“等小宝死了,你们再出面,假惺惺说几句瘟疫太厉害,治不好,再给我们发几十个铜板,事情就过去了!”
老妇人摇摇头,摸摸小宝吃了养元丹后红润一些脸色:“老头子,太守和大夫都是好人,和以前不一样的。”
老人冷哼一声:“不一样,说不定是装出来的不一样,背地里我们怎么知道是什么勾当?”
病人家属间响起低低的絮语,原本感激的神色也变得有些犹豫,还有人问道:“老大夫,你保证能治好我娘的病吗?”
孙大夫闻言,摇摇头,一时絮语更大,老人又喊起来:“你们看,这老头子也不敢保证,那他凭什么把这些人带走!”
他把孩子抱得更紧:“要谁知道他要把村子里的人带去做什么,说不定是试些稀奇古怪的药,最后不是病死的,而是被药烧烂了肚子,活活痛死的!”
老妇人捏紧丈夫的手,眼眶红红的:“老头子,你别说了,你信我,他们不一样的。”
“诸位!”孙大夫忽然出声,他年事极高,然而说出的话却是中气十足,震得所有人都静下来。
“我孙某行医六十七载,遇见无数疑难杂症,无一例失败,自认当得上神医这个名头。”
“可此次瘟疫实在刁钻,因此老夫不敢作出保证,怕各位的希望落了空。”
“我知道有些大夫医德低下,滥耗人命,但诸位放心,我以性命起誓,虽不能保证治好,但也绝不会像这位老人所说,不闻不问,或用来试药。”
“如有违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此话一出,村民皆惊,默然许久,不知是谁开的头:“我相信您!”
众人也跟随道:“对,孙大夫是好人。”,“那种事怎么可能?”,“老王叔肯定是在乱说。”……
可无论他人如何附和,那位老人仍旧抱着孙子,还往后退了几步:“你们要去就去,我家小宝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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