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当太守,四处治水,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而是为了百姓,既然如此,遭受一点恶名污蔑又何妨?现在骂我之人,与大湾村中的老人何其相似,只要结果是好的,于我就无甚两样。”
他直起身,又拱手行了个大礼:“多谢王妃为我指点明路。”
杭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然而转过身却在思索,自己说的话,难不成真有那么大的威力?
*
经过前院时,杭絮目光扫过青石板,这里就是流民与侍卫打斗之处,地上的血迹已被大雨冲得干净,不见一丝痕迹。
她又走了几步,看向檐廊边的青石板,这里就是容琤被砍中的地方,他的血迹跟其他人的一样,也不见了踪迹,但杭絮似乎能在上面看出几分红意。
她正欲离开,乌云间忽地闪过一道电光,把天幕撕裂,一道暗光随之掠过杭絮眼帘,她眨了眨眼,看向暗光的来源——草丛间一个乌黑的枪头。
她把药碗放下,不顾暴雨,冲进雨幕捡起那个枪头。
而后放在手中打量,这个枪头原本应该安在长.枪上使用,可或许是松动了,所以才从木杆上掉了下来,沉甸甸的,与平常所使用的铁器分量相差无几。
杭絮摸索着枪头乌黑光滑的表面,心中总觉得这种触感有些熟悉,抬手的时候,小臂上的袖箭露出半截,她无意扫过,忽然愣住。
匆匆把袖箭取下,与枪头放在一起对比,两种武器同样乌黑的色泽,同样光滑而细致的外表,根本就是同一种材料所制。
她直觉这其中有些异样,却不知是什么,干脆重新戴好袖箭,把枪头也收起来。
晚上写信去问问爹爹这种材料的来源好了,她这样想着。
*
回到偏院,容琤还在昏迷着,她不想叫醒对方,把汤药搁在桌子上,重新坐回床边。
或许是昏暗而静谧的环境,杭絮压抑许久的睡意气势汹汹卷土重来,她眼皮阖上又睁开,最终支撑不住,趴在容琤身边睡去。
她又做了梦。
梦里,自己躺在床上,耳边是带着鼻音的说话声,“是我不好,都怪我连累了你。”
他像是哭过一场,说话时会轻轻抽噎一声,“要是我的剑能练得再好一点,就不用阿絮保护了。”
“我……以后当阿絮的相公,一定会好好保护阿絮。”
哭声让她心烦又心疼,梦里的杭絮睁开眼睛,“不要哭啦!”
随着眼睛睁开,杭絮也看见了发出哭声的人——又是那个脸颊软软的男孩。
男孩脸颊挂着好几颗泪珠,发现杭絮醒了,眼睛很惊喜地睁圆了,然后意识到什么,连忙把脸别到一边,擦去脸上的泪珠。
“我没有哭。”
“骗人,我都听到了。”杭絮哼道:“我才不要你保护,谁要嫁给你啦!”
男孩委屈地看着她,圆圆的眼睛又红起来,“我要娶你!”
他脱了鞋,扑到床上,小心翼翼地避开女孩身上的伤口,两只手抱住她的脖子,两个人额头相贴,明明眼泪就要落下来,神色却那么固执,“我一定会娶你的。”
泪珠滴落在她的脸上,有种奇怪的痒意。这种痒意似乎从梦中传到了现实,半梦半醒间,杭絮总觉得脸上痒丝丝的,像是有什么凉而软的东西在轻轻触碰。
不知过了多久,杭絮迷蒙地睁开眼,头顶是层层叠叠的帷幔,她撑起身子,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转过头。看见床里侧的半躺着的容琤,下意识说道:“你醒了啊。”
对方声音低低的,带着虚弱的意味:“醒了一会儿。”
杭絮点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自己盖在被子里的身体,愣了好一会儿,呆呆问道:“我……怎么在床上。”
容琤:“我看你躺在床边一直皱眉,睡得不安稳,就把你放到了床上。”
他看见对方有些怔愣的神色,指了指两人间的距离,补充道:“床很大,我们隔得很远。”
杭絮无言以对,这话与大湾村她说的如出一辙,叫她如何反驳,她只能把被子掀开下了床。
闷闷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容琤回答:“申时了。”
竟然睡了快两个时辰!那药——她朝桌子看去,药碗还摆在那里,乌黑的药汁已经凉透。
她懊恼地叹口气,穿好鞋,下床重新端起药碗,没有回头看容琤,匆匆地说着:“药凉了,我叫人热一热。”
说罢推开门离开。
杭絮端着热好的药回来时,容琤仍半躺在原位,许是听见了门开的动静,凤眼朝杭絮看去,明明没有任何神色,她却觉出了几分期待。
她把药放到容琤手上:“这是宋辛配的,补血的药,对你的伤有好处。”
容琤仰头,喉结动了数下,一碗药便喝得干净,只是微蹙的眉头,显出这药不负于它漆黑外表的苦涩。
杭絮把碗拿回去,再座下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她细心地展开包装,露出里面几颗雪白的糖莲子。
“厨房里没有杏花糖,”她把拈起一粒沾着糖霜的莲子,放在容琤手上,“委屈你吃一吃糖莲子啦。”
第38章 第三更 鲁州仇氏
小厨房这几天总飘着苦涩的药味, 来往的厨子厨娘嗅一口,就觉得从鼻子苦到了心里,不禁可怜起那位喝药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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