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郁槐没答她的话,只静静地坐着,两粒黝黑的眸子里藏着火光,将那盛着醒酒汤的小碗端起来送到唇边又呷了一口。
屋子里静得很,柜台上那盏旧提灯冷不丁爆了个灯花,发出哔啵一声轻响。
花小麦有点耐不住这沉默,试着冲他笑笑,尽力轻快地道:实话说,这事儿的确是我心中的一个念想,可还远着呢,如今且考虑不到那上头。小饭馆儿的生意才好了几个月,酱园子呢,又更是刚刚才起步,我哪有那份闲心想别的?何况,做厨比不得别的买卖,若是底儿太薄,在那繁华的大城里就根本站不住脚,我才哪儿到哪儿啊!
一边说,一边捏住他的手臂晃了晃,软声道:你老闷着做什么?是你说的,咱俩在一张榻上都睡了许久了,还有甚么话不能讲?你心里要是有想法,干嘛不告诉我?
孟郁槐把手中的碗搁在桌上,思忖片刻,温言道:也倒不是有什么想法,我不过是觉得,小饭馆和酱园子收入颇丰,我在镖局的工钱也并不少,如今咱家手头的银钱足够花使。甚至还可以说是很宽裕,你又何必再费力折腾旁的?那省城机会的确是多,但相应的对手也不少,你张罗一间小饭馆,尚且如此劳累,若去了那里,还不褪一层皮?
花小麦勉强一笑,仍旧细声细气地道:我又不是只为了赚钱呀做饮食行当的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点执拗的志气,希望自己的手艺能被更多人品尝到和认同。
见孟郁槐不语。她便垂眼道:咱远的不说了。你就看那桃源斋的宋老板和碧月轩的韩老板。他们铺子上的生意其实已经非常好了,若只为了挣钱,又何必还坚持着自己下厨?还有赵老爷,他的春风楼在咱芙泽县可是首屈一指。买卖做得风生水起,银子一把一把往怀里搂,换个厨子,恐怕也不会受太大影响,可他为什么就偏偏狠不下心,辞掉那成天给他找麻烦的魏胖子?说白了,在这一行中打滚的人,只要是真心喜欢,求的都是那个精字。
她一口气说了这一大通。有些口干,跑去柜台上给自己斟了杯茶,再回来的时候,就见孟郁槐将那眉头又拧了起来。
莫不是你还打算在这一行干一辈子?他淡淡地道,我娘的年纪只会越来越大。现在瞧着硬朗,过几年是什么样却还未可知。况且,咱俩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你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很轻微地叹了一口气。
花小麦一愣,心中立时觉得发堵,蓦地将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收了回来。
所以,兜了这么大的圈子,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吧?
庄户人家不像那些富贵的城里人,对于姑娘该不该抛头露面,并不十分讲究,因此田间地头,常常可见随处走动的大姑娘小媳妇。但即便如此,女子嫁了人就该留在家中踏踏实实地相夫教子,仍然是火刀村,乃至这个年代最普遍的看法。
男人在外闯荡,就叫做好男儿自在四方,同样的情形若放在女人身上,十有*就成了抛夫弃子不务正业这还算是轻的,若要往重了说,就算是有人将那顶不守妇道的大帽子往你脑袋上压,你也根本没法子辩驳。孟郁槐的想法,在这个时代没有半点错处,可她心里怎么就这样不舒服?!
说起来,要解决他口中的那个难题,其实也很简单,大不了多攒些钱,举家搬去省城,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可问题真的出在这里吗?
花小麦很想与他推心置腹地掰扯掰扯,然而一想到这事儿一句两句根本说不清楚,就觉得有点无力,从胸臆中吐出一口长气,朝他抿唇笑笑:咱先不说这个了吧,没影儿的事,时辰不早,还是快些回家去。
说罢便从桌边站起,向着内堂的方向又扬声道:芸儿,我们这就走了,你晚间锁好门,自己夜里把细些,听见吗?
话音未落,人已快步退出大堂外。
这个态度
孟郁槐瞟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也跟着站起来,一脚踏出去,立在她面前,垂眼道:走吧。
周芸儿从内堂奔了出来,站在门口朝两人招手,笑着道:师傅,郁槐哥,你俩路上小心。
花小麦冲她点点头,转身与孟郁槐并肩没入夜色之中。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回到家之后,也不过匆匆洗漱了,便吹灯安歇,只是各怀心事,要想顺顺利利地入眠,可就不那么容易。
这大抵是两人成亲之后,过得最冷清的一晚。四月了,天气已暖和起来,偏偏屋里像是有一道冷风似的,直往被窝里钻。
花小麦裹着被子躺在榻里侧,来回翻了好几次身,明明觉得很累,眼皮子直打架,却始终睡不着,脑袋里乱七八糟地捣腾,烦得要命,又停不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那人忽然轻叹一声靠了过来,将她往怀里一拢,他身上那股暖烘烘的气息将她整个罩住,脚板心上立马就窜起一丝热气。
小媳妇嘴角朝下悄悄扁了扁,朝他肩膀又缩了缩,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因孟郁槐昨夜吃了不少酒,翌日一早,花小麦便特地起来得早了些,去灶上熬了一锅浓稠的小米粥,又煎了两条小鱼,拈一碟自家腌的酱菜,齐齐整整摆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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