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口中咕哝了一句什么,翻着眼皮转过头去。这当口,便有一个身影从坐在河岸上纳凉的人丛中站起,遥遥冲着这边高声道:我瞧那胡四儿不像是说假话哩,前儿我在路上与关家妹子偶遇,也问起这事来着,那时候,她同样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我还当花家小妹不讲理。与人说好了一块儿摆摊,又把人赶了出来呢!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却不是同春喜、腊梅一块儿来的,分明是听了这边的议论,一时按捺不住。站出来帮腔。
花小麦朝她那边望了一眼,直想扑过去给她一个大拥抱,回过头来,又朝关蓉看过去。
此时那面目清秀的姑娘已是气得脸通红,被腊梅紧紧揪着臂膀,想走又走不脱,只能坐在长凳上,双手在膝盖上死死绞缠。
听见没有,听见没有?胡四儿大受鼓舞,紧攥拳头,冲腊梅挥了挥。腊梅也不理他,骨朵了嘴将脑袋偏过一边。
我说关家妹子,且不论你为何在人前露出那受了委屈的情状,咱们单说你这样做,恐怕不大合适吧?
花二娘终于隆重登场,将手里的抹布往水盆里一摔,几个大步走到关蓉面前。
天地良心,我妹子来了村里这许久,她是怎么对你的,你心中怕是应该有数吧?卖笋脯那一回,你将她一个人抛在县城,害得她冒着大雨在城里找了你整整一个下午,第二天早上才回家,她一句怨言没有,照旧将赚得的钱分你一半,高高兴兴送到你家里去;你生病的时候,她日日替你心焦,巴巴儿地扯了老枇杷叶子熬水给你喝,就盼着你能快点好起来
她一头说,一头抬起手来揉眼睛:就是今天,她还专程做了杏仁豆腐,想着对你的病有好处,打发我去你家请你来吃我妹子老实,想着自己初来乍到没几个朋友,便一整颗真心地待你,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能挖坑给她跳?你在人前做出那种样子,在旁人看来,我妹子岂不白担了个不厚道的名声?你心里就真能过意的去?
反正她平日是泼辣惯了的,也不怕人议论,捂了脸就开哭。一开始只是假作嚎啕,然而说着说着,竟真个心酸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忙不迭地扭过头去拭泪。
关蓉又急又怕,无从分辩,想要去拉花二娘的袖子,手都伸到半空了终究是不敢,只能小声一个劲儿地反复道:景大嫂,我没那个意思,我怎会我真的
桌子旁,河岸上,议论声嗡嗡隆隆地传了过来,人人指着她头碰头地窃窃私语,声音虽不大,奈何人却多,那细细碎碎的声响凑在一处,全都撞进她耳朵里。
贪便宜呗,看人家小麦丫头的摊子挣钱了,就也想来蹭两个铜板
哼,见人家不肯与她好处,便在外头装可怜抹黑人家,不害臊
春喜和腊梅相视一笑,拽了拽仍掩面流泪的花二娘,冲她眨了眨眼。
有她两个在,还加上河岸上那些围观的人群,最慢不出明天下午,整个火刀村的人,都会将事情的始末弄得一清二楚。到时,她关蓉就算浑身长嘴,只怕也无法将事情给圆过去了!
花小麦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众人的议论,其间,甚至还有空煮了两碗面,眼见得众人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丢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关蓉面前。
关蓉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不住地喘着粗气,活像是立即就要厥过去。花小麦见状,忙将桌上的杏仁豆腐又往她面前推了推,沉声道:是不是身上又难受了?赶紧多吃两口,这豆腐滋润爽滑,吃下去,马上就舒服了。
一句话,将关蓉装病昏晕过去的路也给堵死了。
关蓉实在是忍不了,下死劲挣脱了腊梅的手,站起身飞快跑了出去。目的已经达到,腊梅也没必要再死拉着她不放,任由她脱了身,在她背后讥诮地轻笑一声,翻了个白眼。
关蓉跑得极快,须臾间就不见了人影。花小麦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抿了一下嘴唇。
要说装可怜博同情,十个她也不是关蓉的对手,她也只能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至少,得将自己从这趟浑水里拉出来。
腊梅和春喜两个今日领了这么多人来壮声势,一人面前点了一碗面,因说得热闹,压根儿也顾不得吃。花小麦自然不肯收他们的钱,格外又煮了几碗,热腾腾地端上来,每人还多送了一碟熏豆腐,只算是感谢他们仗义相助。
直到关蓉走了许久,人们仍然在七嘴八舌地议论不休,兴致高涨,竟然连回家也忘了。摊子这晚比平时收得晚了些,等到人群终于散去,河岸上空空荡荡时,已到了亥末时分。
花小麦和花二娘快手快脚地将摊子收拾妥当,推了板车往村子西边去。将要走到潘太公家门前时,关蓉突然从路边跑了出来。
花二娘冷不丁吓了一跳,待得看清来人是她,立时垮下脸来:你还想干嘛?我瞧你好眉好貌,做的事怎地如此腌臜?
关蓉小心翼翼看她一眼,垂了头低声道:景大嫂,我想和小麦说两句话。
你还想说什么,你花二娘正要跳脚,却被花小麦按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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